幕間1 黑蟾先生
剛鐸城,銀白之城。
共和國之都,榮耀的象徵。
剛鐸人喜愛山丘多過平原,剛鐸的城市便大多傍山而建。但剛鐸城偏偏是個例外,它坐落於奧斯蒂亞河的入海處,城市以中心的議會塔為最高,然後建築高度向四周層層落下,從遠處看去像是某種銀色巨獸的脊樑。狹長的海灣直插入城市內部,船運將整個國家的奢侈品運至上城區,再將上流人士們的排泄物帶下來。
從城市內部的商業區向上是一片豪宅,這是為剛鐸大商賈們設計的住宅區。處於其中的建築均是出自名家之手的豪華別墅,雖然坐落於商業區不遠處,但置身其中卻有種結廬在人境式的悠閑。
今天,這裏迎來了一位新客人。
布茲比·瓦林多。
這位在奈曼起家的大商人最近在這裏置辦了房產。奈曼作為著名的舞樂之都,擁有龐大的娛樂產業。說到娛樂產業,自然包括地下的部分和地上的部分;而布茲比正是那地下部分的操縱者之一。他肩膀寬闊,身材短小,肌肉結實,看人的目光十分尖銳,能迅速地將奴隸分類成舞娘或是家僕。
一個月前他收到一封以剛鐸國內商人聯合會長卡斯·奧甸的名義發出的信邀請來到剛鐸。安頓下來自然花了一點時間,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拜訪商合會的各位成員——他的各位鄰居。
鄰居卡斯帕·達倫的宅邸就在他房子的對面。那是座有着青銅飾面舷窗的鋁色建築物,豪華程度比布茲比在這裏的宅子要高出許多。
門口卡斯帕的家僕們似乎等候多時了。見布茲比出現,他們有序地分散開來,其中一個引導着布茲比步入前廳。
趁着僕人在走廊中引路的時機,布茲比左右瞟了兩眼,這裏幾乎能找到剛鐸上下乃至於周圍各國的奢華之物,從阿爾托曼最南部的罌轂草到北方諸國進貢的陶洛斯牛角一應俱全,其中幾樣甚至已經觸犯了剛鐸律法。
正看着,卡斯帕從客廳裏面迎了出來:
“布茲比!”
卡斯帕——一個腹部走形、活力卻不輸常人的中年男人邁着敦實的步伐走出來,給了布茲比一個熱情的擁抱。兩人老友似地互相抱在一起,並友好地拍着對方的背,足有五六秒才鬆開。
“我在奈曼就聽說過您的大名了,”布茲比率先開口,您可是我在商路上的精神導師啊。今天能來拜訪實在是我的榮幸。”
“哪裏哪裏,”卡斯帕哈哈笑道,“您的大名也不遑多讓啊!如果我要買全國最好的舞娘,除了去奈曼找黑蟾先生還有什麼選擇呢?”
——黑蟾先生。在奈曼地下活躍着的黑色貿易操縱者,龍心競技場的主人。這兩個頭銜都夠讓布茲比死上幾十遍了。
“這我不就給您帶過來了嘛。”布茲比不動聲色,抬手示意門外有幾個沒帶進來的奴隸,他們個個高挑纖細,“這都是我在奈曼那邊帶過來最好的貨色。”
“哈,那我就不客氣了!”卡斯帕看也沒看那幾個奴隸,卻也不推脫。他摟着布茲比的肩一起走向三樓的觀景台,“我還在想您什麼時候過來呢。聽說您女兒被阿諾爾德學園破格接收了,真厲害啊。您是在忙這方面的事情吧?”
布茲比的女兒,他的軟肋。
“還有什麼事比商合會的事更重要呢?”布茲比明白自己無力反抗商合會,這只是商合會為了提醒他必須賣力辦事而做出的威脅。
布茲比便扯開話題:
“我那裏收了一批阿爾托曼擄來的女奴,
雖然調教時間還比較短,可這些棕皮畜牲一定能成為剛鐸城名流之間最好的玩具。”
兩人來到三樓的觀景台,只見露台中央擺放着一方精緻的小茶歇桌。卡斯帕拉開一張椅子示意布茲比入座:
“啊,阿爾托曼。”
同為商人,布茲比能感受到卡斯帕的語氣變了。雖然他看上去還是那麼不露心跡,但是大約是要開始談正事了。
兩人在這觀景台上感受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下,這座碼頭城市的喧嘩。艷陽之下,涼風徐徐。這實在是種享受。
“剛鐸建國到現在,領下一共佔有十一座大型城市。其中,八座傍山而建。”卡斯帕拿起桌上的兩支煙斗,也遞給布茲比一支,“這是阿爾托曼人發明的煙草。我的醫生說喝酒有損我的健康,但是吸這種叫做煙草的東西不會。您試試吧?”
布茲比接過煙斗,照着卡斯帕的樣子試着吸了一口:“我知道的一共有七座。那麼,我不知道的那座傍山而建的城是——?”
“剛鐸城。”卡斯帕吸着煙,眼睛舒服得作眯縫狀。
“您是在引用海因里希大人的話嗎?”布茲比又吸了一口煙,他對於這種會成癮的東西適應的很快,“這個國家是一座山峰,要想過上更美好的生活——”
“——就必須向上攀登。”卡斯帕放眼望向晴空,目光里流露出一絲貪婪。
布茲比知道這才是他同類該有的樣子,於是他把話題轉移到實際問題上來:
“憑您的勢力,恐怕城內的貴族已經沒有一個不吸煙了吧?我舞場的客人也需要這些東西來放鬆精神。這會是筆好買賣。”
“戰爭議會下屬議會議昨天的決議,這種健康的消遣物被定義為了非法商品。”卡斯帕的嘴角些微落下,對於商人來說,這個表情已經是相當不悅。
“這麼說……?”
“是的,奴隸也好煙草也好,要想在國內流通,通通要經過戰爭議會的審批。”
“公爵們都脂膏不潤……?”
“是的。”卡斯帕為難地呲着牙,像是一隻鬣狗那樣。“海因里希大人在這方面不肯變通,誰也不好說什麼。”
他說完,又挑眉看了看布茲比,看着他一頭霧水的樣子,卡斯帕放鬆了語氣,說:“您對剛鐸的政治史不太了解吧?”
“龍吼競技場的龍一吼起來,我們那兒的人就什麼都聽不見啦……”布茲比賠笑着。
“那我就有必要講講了。”卡斯帕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煙,“剛鐸原本是個帝國。但是分封體系下的屬地制給了公爵們私下裏做事的自由,帝國建制二十年後,公爵們的勢力就已經比皇帝還大了。”
“那麼,戰爭就要開始了。”布茲比插話道。
“是的。海因里希大人為緩和階層之間的矛盾,選擇了對剛鐸損害最小的一種戰爭——對外戰爭。”卡斯帕說,“他們組成了公爵同盟。”
“公爵同盟!”布茲比張大了嘴,“兩三個蒸汽騎士團加上一支集團軍就可以征服一方公國。公爵們的同盟下寒擁軍團、晨雷軍團、黑軍這些軍團若是聯合在一起,還有什麼是不能征服的了?”
“海因里希大人和沃蘭德將軍為代表的公爵聯合以剛鐸與阿爾托曼的一次邊境摩擦為借口,逼迫尼撒·岡德基斯對阿爾托曼宣戰,這就是第一次剛阿戰爭的開端。”卡斯帕熟練地說出那些拗口的名詞,似乎對這段歷史很熟悉的模樣,“公爵同盟的總兵力大概是十二萬步兵,八千騎兵和十來萬的奴隸,而阿爾托曼算上奴隸的總兵力大約是三十萬。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苦戰,多虧有蘭卡德大公這樣的常勝將軍在,剛鐸總算是打贏了。”
“皇帝退位那一年我還是個年輕氣盛的小夥子呢。”布茲比附和道。
“不錯。公爵們凱旋而歸后,尼撒·岡德基斯自知皇位不保,在以海因里希大人為首的多位公爵的威逼下主動退位了。”卡斯帕話風一轉,“但這只是個開始。剛鐸那時的領土超過了帝國時期的一倍,而公爵們如群狼環伺一樣等待着分割剛鐸的土地,這才是真正的問題。”
“戰爭議會就是那個時候提出的。”布茲比插話道。
“是的,海因里希大人的精明之處就是分割了公爵之間的共同利益。他提出以所有的參戰公爵、侯爵建立戰爭議會共和統治剛鐸的中央土地,然後僅給予了所有的公爵剛鐸邊緣的小塊地帶作為封地,並給公爵們每人規劃出可以征服的土地,互相之間不可攻擊對方可以征服的土地。”卡斯帕停止了吸煙,語氣里不無敬佩之情。
“這聽起來像是在分割公爵同盟的權力。”布茲比略微思慮一番,提出異議。
“但這是給予所有公爵最滿意的答覆。”卡斯帕斜眼瞧着布茲比,“每個公爵都保留了軍權,並且對自己的軍事實力極度自信,周邊的那些土地對他們而言簡直是唾手可得,他們當然很希望其他公爵不要來插手自己的‘規劃地’。這樣一來,海因里希大人在最大限度地給予了公爵們想要的權利和土地的同時,輕而易舉地分割了公爵聯合。”
“是的,當利益近在眼前時,就很難再考慮別的東西了。”布茲比順着卡斯帕的話往下講。
“不過,你說的也對。這條決議直到現在也還是海因里希大人用來制約公爵之間勢力的核心。”卡斯帕站起身來,望向這座暗流涌動的城市,似乎想看到那些藏在暗處的勢力在如何所思所想:
“年初發生的剛阿第二次戰爭是由海因里希大公一人指揮打贏的,卡斯·奧甸大人花重金從議會裏的人那裏買到了消息:戰前,議會中沒有一個人認為海因里希大公能獨自打贏這場戰爭。他們連續召開了兩次戰爭議會來討論是否要由其他公爵來支援海因里希大公,全部因為海因里希大人拒絕而引起制衡派的反對而作罷。”
卡斯帕看了眼布茲比,雙方應該都已經明白了接下來該幹什麼。-
“第三次討論是否要由其他公爵來支援海因里希大公的戰爭議會就在一周后。”卡斯帕淡淡地說。
“但這次情況不同了。阿爾托曼眼見已經潰敗,如果讓海因里希大公一人吞併阿爾托曼,其他公爵的話語權就會進一步被削弱。”布茲比放下抽完的煙斗,也來到卡斯帕身邊與他並肩而立:“大公需要參與這次戰爭,他要我們作何協助?”
“他要你繼續監視未來的韋塞爾大公,並拉攏他加入我們。”卡斯帕道,“這項工作非常重要。相比之下,從競技場選拔勇士來組成“先王之手”情報組織的工作已經基本完成,可以放一放了。”
“他只不過是個二十三歲的男孩。”布茲比說,“且是個胸無大略的蠢貨。我們為什麼要拉攏他?”
“因為他背後的韋塞爾人掌握着寒擁軍團!”卡斯帕瞪了一眼布茲比,“他的命比你的命值錢多了,骯髒的以賽亞!”
多年以前,布茲比作為以賽亞奴隸被賣到一座叫做奈曼的小城市。在那裏的數十年間他見證了奈曼的崛起,也接受了它的規則:金錢與血統掌握一切。
布茲比低下頭,認同了這侮辱。韋塞爾人的血當然比以賽亞人的血高貴的多:
“我明白了。我馬上去辦這件事情。”
“等等。”卡斯帕道,“卡斯·奧甸大人交給你的那個女孩要好好利用。韋塞爾公爵的繼承人似乎很中意那個女孩。另外海因里希大人的黑歷史盡量也講給未來的韋塞爾公爵聽吧。”
“好的。”黑蟾先生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