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靈魂交織的網
“我靠，你怎麼在這！”
“害，我很早就住這了，一直擱這送外賣呢。”
“那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二樓也小巧精緻得很，放着兩張小小的純木桌子，半人高，零散着幾把椅子，帶着皮的，各種色都有。
有黃色的小燈掛在牆面上，一排三個，很亮，旁邊有台小空調，烘得裏面確實很暖，再旁邊是大大的玻璃窗，上面粘了不少黑色的灰燼，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道也可以看到一樓的收銀台，便利店都喜歡弄個空間擺幾把桌椅，似乎已經是標配了。
“昨天中午送外賣的時候看到垃圾桶旁邊有個簡歷，好奇看了一眼，結果不看不要緊，居然發現那是你的簡歷。我說什麼團結屯二十三單元，那不是你住的嘛！上面還有你的電話號碼，索性就記下來了。”
劉磊拖過來一張椅子，坐了上去，又拍了拍旁邊的那張。
“我靠我靠我靠，快十年了吧！十年！我靠，沒想到居然以這種方式見到你！”
張明墨毫不客氣地坐在旁邊，難掩心中激動。
“劉磊，這天空到底……”
“餓了嗎？給你泡個面。”
餓？張明墨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昨天中午到現在就吃了一頓烤鴨，但是居然不怎麼餓，可能是餓過頭了吧。
“不算……特別餓，但是也有點，只是這天空到底怎麼回事！”
“下去給你泡點。”劉磊似乎覺得吃泡麵比解釋這奇怪的現象更重要。
當劉磊跑下去又跑上來，把兩桶冒着熱氣的“康帥傅”泡麵放在桌子上后他才慢慢開口。
不過劉磊接的居然是問句。
“明墨，你相信靈魂嗎？”
張明墨有些蒙，不是我在問你嗎？怎麼忽然問起我來相不相信靈魂？
但張明墨還是思考了片刻，點了點頭。
鬼是不是就是靈魂啊，自己相信鬼，所以就應該相信靈魂。
小時候其實還是不信的，但是有一次去墳頭上撒了一泡尿後頭疼得要死，去醫院怎麼著都看不出毛病，還是奶奶立着筷子拿刀拍后才好的，說是被太姥爺摸了頭，但是張明墨感覺是被太姥爺踹了頭吧，疼得可是要死呢。
有點玄乎，但從那之後他就再不去墳頭邊尿尿了。
“我覺得靈魂應該可能大概存在，吧。”張明墨看着劉磊把五顆滷蛋加進面里了，水位一下上漲不少。
劉磊點了點頭，說：“這個小縣城約30萬人的靈魂都在逐漸消散，除了兩個人，你和我。”
他用力地把塑料叉子封住泡麵邊緣，熱氣就只能在桶裏面攪和。
靈魂……消散……
張明墨看着劉磊平靜的動作好一會才確實剛才說話的人是劉磊，而不是一個鬼拌成他的樣子在說鬼話。
喂！不是什麼大型真人騷節目說一些殺軟的話增加收視率吧，要不要搞得和《楚門的世界》一樣，非要我把頭頂那個大燈泡給踹爛才能贏得觀眾一陣叫好！
劉磊擦了擦剛才被水蒸氣熏得都是霧水的墨鏡，看到張明墨眼神里泛的光消彌得一乾二淨。
“不相信倒也能理解，本來你也會和這30w人一樣在睡夢中死去，不，不應該說死，應該是消失。”
“劉，劉磊，你確實你沒有生病發燒什麼的，是不是我昨天沒過面試一傷心就跳樓了，已經躺在地上涼涼了，看見兒時大哥接我上天堂去。”
“呵，村裡就你小子讀書多，
怎麼到現在沒個正經。”劉磊居然輕笑了一下，他醞釀了一會望向昏暗死寂的窗外。
“該怎麼說呢，《西遊記》裏的鎮元大帥還記得不，天空上面那個發光的東西就像他的袖裏乾坤，它不時膨脹一下，每次膨脹都能將許多人的魂靈吸納進去。”
張明墨傻眼了，什麼鎮元大帥他早就忘記了，你別告訴你現在是黑成球的孫悟空，要來救困在這裏的豬八戒，不過就算是孫悟空好像也沒啥辦法吧。
“你……你確實你說的是真的？”
劉磊很堅決地點了點頭。
“實不相瞞，天空那個大大發黃光的東西叫匹羅諾斯之眼，是一個叫夜遊者公會的組織準備的，我現在是公會裏的G組隊長，至於怎麼當上的，以後有時間和你說說哈。
我可不是在垃圾桶看到你的簡歷才知道你在這裏的，雖然你的簡歷確實在垃圾桶里，我是昨天排查這個城市的人口時無意發現了你，才決定把你帶出來的。”
劉磊說得很認真。
“面好了，蛋不夠或者想要吃什麼可以下去拿，反正這個店再沒有人會來了。”
劉磊用叉子攪和着面，蒸騰的霧氣重又把他的墨鏡覆上一層白霧。
“不是，什麼玩意啊！你意思是說天空中的那個東西會殺死這個城市的所有人！而你只是不想兒時的小弟不明不白死了，來把他救出去！你覺得這是人能想出來的嗎？”
張明墨忽然很激動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好像屁股被針扎了個洞，得跳得飛起才不會疼。
劉磊沉默了片刻，又點了點頭。
“概括得很好，就是這樣，但是說死不準確，應該是消失。”
語氣很淡，像是下一秒就準備扒拉着方便麵吃下肚。
“不是，我已經二十三歲了！二十三歲！要是擱十年前，我說不定就信了！要不要再扯得更離譜點！”
“你也可以決定不走，和那三十萬靈魂一起飄升到天，最後被收納進去，而且是無意識地離去，比自然老死還要自然，不會有一點痛苦產生。”
劉磊平靜地說，似乎這種事情對他來說本來就該這樣平靜。
張明墨表情有點抽搐。
“我就再和你說得清楚點吧，甚至是許多參與這件事的人都不一定了解的東西。你大學學過唯物論吧，可那並不准確，現實並非只是物質的運動，那只是一半，另一半是看不見的，靈魂的交織。
凡是生物都有靈魂，它們彼此交織，纏繞，呈網狀把這個天地包裹得死死的。你出生時它們從高天上來，你死後它們又回高天上去，和物質守恆一樣，很平衡，也很永恆。
這種平衡過於精巧，靈魂和肉體完美契合，共同運動共同影響這世界，生老病死也彷彿是道鐵律，可這鐵律自何而來？真的就不能被打破嗎？靈魂脫離了肉體就真的就只能回歸高天嗎？
這是誰定下的？為什麼非得這樣？
沒人知道答案，答案只有神知道。
所以要找到神，或者說成為神。
公會裏有個叫林家勝的瘋子提出一種猜想，如果可以打破靈魂的平衡，說不定會因此誕生出新的神明，他還算出打破平衡的最低當量，25萬分量的靈魂，其他物種的不行，還必須得是人。
如果是別人提出這種想法大傢伙只會一笑了之，但是那個傢伙不一樣，這個瘋子在公會權位很高，總會甚至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他造出了絕不可能的東西——匹羅諾斯之眼。
匹羅諾斯之眼是一個虛假的高天，它可以欺騙魂靈，讓魂靈以為它才是歸宿，從而捕獲住靈魂，消除靈魂對世間的一切影響，如果瘋子猜想正確，匹羅諾斯之眼裏面會誕生出遊離於塵世之外的魂靈，它將脫離高天的束縛，這個時候，我們或許也可以稱它為，神。
所以，綜上所述，這麼荒謬的事情就在你我眼前上演了。”
劉磊說的話和砂紙打磨一樣飄渺，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張明墨感覺有什麼一直堅持的東西在心裏破碎掉了。
世界觀嗎？馬原嗎？道心嗎？反正就是碎了，碎得很徹底。
“如……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就，就是說拿全城人的性命賭這樣一個可能？那可是死啊，拜託，死！一個整個城市的人，死！”
這個劉磊說的是什麼啊，他意思他加入了一個奇怪的組織，組織里有個瘋子用全城人的性命實驗他的什麼亂七八糟的理論。
是這樣吧，一整個城市的人，30萬人，都會……死。
死，張明墨好像想不到有什麼比死更嚇人的了，死好像是天地間最可怕的事情吧。
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劉磊望張明墨的眼神仍舊很平淡。
“忘記提這個計劃能執行的最核心的一點了，它並不違背人道主義，甚至從某種角度上比所有的人道主義還要人道主義。”
“什……什麼。”
“死，死對所有人來說確實是最可怕的，因為你的死會對周圍產生影響，對你自己的影響，對你親朋好友的影響，不尋常的死更會如此。
但匹羅諾斯之眼不一樣，那已經不叫死了，那叫消除，消除你的靈魂對世間的所有影響。
你父母腦海里看着你長大的記憶，你愛人對你的感情，你對你自己的欺盼，這些都是你靈魂和其他靈魂交織產生的影響，在你靈魂進入匹羅諾斯之眼的那一刻，你的靈魂將從這張網裏抽離出來，所有影響都將不復存在！
這是最徹底的消失！
什麼痛苦，什麼悔恨，什麼不甘，沒有，通通都沒有，你的靈魂回歸到最原始的狀態，回歸到沒有和其他靈魂反應產生因果的混沌之中，你不再是你，是拋卻了所有束縛最純粹的存在。
如果我沒有來找你，你消失后，我也會徹底忘記你，那些記憶里的過往曾經都會消失！”
張明墨呆若木雞地搖了搖頭，“不對，不對，不能這樣思考，就算照你說的，可是城市可不會消失，現實世界那麼大的空洞拿什麼填補！”
劉磊也搖了搖頭，“空洞其實並沒你想得那麼大，歷史上消失的城市可不少，對你有影響嗎？屁影響沒有。組織裏面還有H組專門負責填補空洞，平復對現實的影響。而且有頭有臉的人都接走了，甚至有不少知道緣由后自願留下來的。
一個徹底消失的靈魂，就算你手機里有他的名字，有他的照片，每天兒子，兒子，爸爸，爸爸地叫，但是你對他所有的記憶，所有的感情都不存在了，他就從來沒在你生命里存在過。
你的心裏或許會不解，迷惘，但絕對不會悲傷，相信我，真的不會。”
劉磊頂着個墨鏡盯着張明墨。
墨鏡顏色很深，黑得張明墨心裏發麻，他看不到劉磊墨鏡下眼睛的神色，是否也和他說的話這樣堅硬？
“把面吃了吧，就給了我半天的時間帶你出來。”
劉磊遞給張明墨叉子，打開了他的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