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長腿
一個跟輪椅相伴半生的人重新擁有一雙腿,那感覺該怎麼形容呢,穿一身嶄新的綠,細腰給紅飄帶束成輕輕一握的陳思雨小心翼翼的嘗試着,拿腳去勾鞋子,不但腳動了,五隻染着鳳仙花的腳趾靈活的讓她驚嘆。
這時門外響起說話聲:「行了,別再跟我說思雨不是親生的那種話了,讓她下鄉,讓念琴頂替她去文工團,你總該滿意了吧?」
「媽,不是讓念琴頂替,倆孩子都選上了,不過是思雨條件好一點,被優先錄取了,但她又不是我生的,平常在這院裏惹事生非,念在她爸對我們有救命恩,我忍了,可她怎麼能害自己的姐姐呢?」
一語未落,養母馮慧走了進來:「思雨,自己跟奶說,你巴不得念琴快點走,送她的時候一把把她推下樓梯了,是不是?」
望着養女,養母馮慧眼裏是滿滿的哀其不幸和恨其不爭。
這孩子的父親跟她丈夫是堂兄,戰時還救過他們一家的性命,她從襁褓里開始撫養的,拿她跟親生的一樣疼,饒是後來親爹回來了,來要,她都沒給。
可她就是不安分,從小凡事都要壓姐姐念琴一頭。
文工團,本來倆人都考上了,但政策是一個戶口下只能進一個,多餘的孩子要下鄉。
念琴把入團名額給了思雨,選擇了下鄉,今兒都要出發了,但思雨等不及姐姐走,在樓梯上還要推一把,結果念琴摔崴了腳,這會兒還在醫院呢。
養了十幾年了,竟是養出個白眼狼來。
……
作為一名芭蕾舞者,陳思雨自從車禍廢了雙腿后,就成個廢人了。
不過那種廢只是行動意義上的。
她的生活依然非常精彩,40歲時還有25歲,六塊腹肌的小男友陪她燒菜做飯,談人生理想,她也依然是芭蕾舞團坐頭把交椅的,王牌編導。
不過雖然靈魂豐富,但□□畢竟是廢的,陳思雨就比較喜歡看小說。
而此刻呈現在她面前的,是她昨晚開始看的一本養女文學。
叫陳思雨是養女,一個仗着臉蛋漂亮就四處招濫桃花,又嬌又作的女配。
重生女主陳念琴,是她的養姐。
重生前,女主被女配用花言巧語騙着,主動放棄文工團,下鄉了。
但在經歷了鄉下的艱苦后她大徹大悟,並在重生后,利用自己預知劇情的能力,不但會拿走文工團入團名額,努力奮鬥成文工團的團花台柱,還會把女配所有的追求者納入麾下。
並且,就連女配的親弟弟,一位優秀的鋼琴家,也會跟女配反目,只認她做姐姐。
至於女配,下鄉後走了女主的老路,在鄉下渡過最艱苦的一生后,因回不了城,將帶着遺憾和不甘,死在了那片她揮灑過汗水和青春的黃土地中。
因為正好同名同姓,早在看書時陳思雨就曾想過,如果自己是那個必須下鄉的女配,該怎麼辦,奇不奇,眨了一下眼睛,她就在現場了。
而此刻,陳思雨被這雙靈活的大長腿沖昏了頭腦,差點就笑出聲來了。
馮慧簡直無語:「思雨,你姐姐的腿斷了,你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陳思雨笑撇成了哭,淚雨顫顫。
這時奶奶拄着拐,顫危危的進來了。
「思雨,我知道你驕縱了點,但推自己的姐姐下樓,怕不會吧?」
馮慧一聽婆婆這就是菩薩心腸,把人想得太好,提醒說:「媽,我都說了有目擊證人,要不我然,我把證人喊來,咱們三方對質。」
掰上陳思雨的肩膀,她說:「年青人的汗水就該揮灑在農村,紅飄帶就該綻放在金黃色的麥田裏,念琴摔傷了,媽也不責備你,只讓你替她下鄉,沒錯吧。」
又故意說:「你屁股後面追的小夥子一大堆,還都大有來頭,不然你去求求哪一個,看能不能把咱們家的下鄉名額給免了去。」
下鄉是不可能下鄉的,一個舞者的使命,就是永遠綻放在舞台上。
而想要跳舞,就必須留在城裏。
政策跟鐵一樣硬,原身屁股後面那些狂蜂浪蝶們,就跟陳思雨上輩子的小鮮肉一樣,愉悅一下眼睛可以,指望他們找關係留下她,做夢!
但原身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因為生母出身有問題,目前正在牛棚里受苦。
在書中,要等十年以後,女主施以援手,他就會成為女主的忠犬。
書里就是這樣形容的:優秀的鋼琴家,黑心大反派,唯獨忠於女主的,忠犬弟弟。
他,才是目前陳思雨想要躲開下鄉,留在城裏唯一的指望。
就這麼定了,為了不死在農村,這個機緣,陳思雨必須厚着臉皮搶女主的。
「媽!」滿含眼淚,她淚如雨落:「對不起。」
畢竟也是自己奶大的,既她認錯,馮慧就不說啥了:「知道錯了就好。」
但陳思雨支配着兩條靈活的腿跪到奶奶面前:「我不過是個抱養來的,跟媽隔着肚皮,念琴才是媽生的呀,只要念琴姐開心,我就認了也沒啥。」
其實本來就不是她推的,是女主突然重生,為了能留下來故意摔的。
陳思雨又不是傻子,才不要背鍋。
奶奶氣的猛吸氣:「馮慧,咱是革命家庭,可沒有屈打成招一說。」
馮慧急了:「媽,念琴老實,從不撒謊,何況她有目擊證人。」
老太太一聲長嘆,她看着倆孩子從小到大,熟知她們的人品,還是不信。
眼看氣氛尬住,陳思雨柔聲說:「媽,我也不是非下鄉不可,你知道的,我還有個家啊,只要把戶口挪過去,不就不用下鄉了。」
馮慧:「你親爸家?不行,他家成份太差,你挪過去要住牛棚的!」
奶奶深深點頭,這年頭成份可太重要了。
雖然陳思雨的生父是戰鬥英雄,但他續娶的繼室成份太差,就把家裏的成份給搞差了,回那個家,還不如下鄉呢。
陳思雨哭:「我知道,可我要是下鄉了,就再也見不到奶奶了……」
攀上老太太的膝蓋,陳思雨說:「我從小跟奶奶睡,就沒離開過奶奶,我可以離開家,但我想離奶奶近一點。」
老太太本就是個心軟的人,孫女這樣一鬧,她哪還着得住。
「好好好,留城。不就是臭老九家庭嘛,好歹也是獨立戶,先把戶口挪過去,你低調點,本分點,以後月月,我讓你爸給你生活費。」老太太說。
馮慧倒抽一口冷氣!
她想陳思雨下鄉,還有個原因,就是如今下了鄉的孩子們,時不時用火車往城裏帶野豬,野兔子,不止解饞,於大院居民來說,還是獨一份的光榮。
而要留在城裏,月月再給一份錢,就他們倆口子的工資,哪養得起。
但她想勸的話還沒說出口,養女就跟她心裏的蛔蟲似的,攬了過來。
她說:「可我不下鄉,媽就吃不到野山豬和兔子肉了,在院裏也顯得不那麼風光了,媽,要不我還是下鄉吧,我……」伸出纖細凝白的手腕,她一揮:「我這些年白吃了媽的奶,盡給媽惹麻煩,這回必須給媽爭口氣。」
打野山豬,打兔子,那也得看本事。
就思雨這樣的,皮膚細的跟那國營飯店裏的乳酪似的,稍稍劃一下就是紅痕,風一吹臉就紅,風都能吹走她,讓她去打兔子,一隻兔子都能把她打死。
「行了,不下鄉,找你那個弟弟去,媽來幫你辦落戶。」馮慧一秒退步。
陳思雨還是跪着的,膝行後退兩步,正式給奶奶磕了三個響頭。
這倒不是作戲,她曾經也有個善良的奶奶,就跟這個奶奶一模一樣。
轉而,她又來給馮慧磕頭,馮慧卻扶起了她:「行了別磕了,等你爸從醫院回來,知道我親手送你去牛棚,怕不得一槍嘣了我。」
「媽,我爸那邊,以後見着面了我會開導他的。奶,你也別想着月月給我錢了,咱家也困難,念琴進了文工團,以後頭油雪花膏扉子粉都得用上,家裏也不寬裕。」反正都要走了,陳思雨不再戀戰,把話題轉到了錢上。
老太太重重吭一聲:「思雨媽?」
馮慧秒懂:「好好,我馬上去拿錢……家裏都快揭不開鍋了呀,唉!」
看兒媳婦一出屋,老太太顫顫危危的伸手,就從脖子上摸鑰匙。
陳思雨雖心急,但也得推搡一下:「奶,您不能這樣……」
一隻大手攥上了她的手:「成份比天大,為避嫌,你媽以後不會幫襯你了,你要不拿,憑成份可活不下去。」說著,一大把糧票和布票和錢已經塞來了。
這就是老人家的睿智,心明眼亮!
「奶,以後等我日子過好了,接你去養老。」陳思雨說著,環上了老太太。
錢當然是暫借的,以後她肯定會還,而這奶奶,陳思雨也必須替原身,好好孝敬,報答她!
馮慧正好進來,提着打成豆腐塊的被子:「新疆棉呢,五斤,省着點蓋。」
陳思雨欲出門吧,又撲了回來:「奶啊!」
馮慧拉她:「快去吧,趕晚,就怕你落不了腳。」思雨生的嬌弱,丈夫又因為堂兄的救命恩而格外疼她,再不走,等丈夫從醫院回來,就走不了了。
下了樓,馮慧先把陳思雨最心愛的綠軍帽給她戴上,掏出三元糧票並2元糖票和8角布票,說:「這些你先拿着,以後發了工資媽再給你。」
本以為她會嫌少,結果這本因為生的拔尖,被小子們捧慣了,驕縱的養女今天格外懂事,拿手裏捋了捋,她居然又全還回來了。
「拿着呀,你弟聽說住牛棚呢,不拿票,你喝風***屁啊。」馮慧說。
攬上馮慧在她胸前抽泣,陳思雨說:「媽,為了養我們,您總是省吃儉用的,女兒心裏過意不去,再拿錢,就真成白眼狼了。」
原來的思雨,馮慧都要讓幾分,偏她天性招搖,整天哄着小子們買這買那,念琴也是個傻的,乖乖做她的小跟班,下鄉也是,思雨說鄉下有多好,哄着念琴去的,念琴傻乎乎的就答應了,馮慧心裏其實可煩思雨了。
換思雨要走,她當然開心。
也知道婆婆肯定沒少給思雨錢,但當她分文不取,馮慧的心就又軟了。
「有啥困難就來找媽,拼了一身刮,媽都會幫你的。」她說。
陳思雨要的就是她這句,因為她必須立戶,住在城裏,然後進文工團,才能重返她闊別十多年的舞台,而這,離不了馮慧的幫忙,至於錢,原身從馮慧這兒拿得夠多,她就不能在要了。
「您是全世界最好的媽媽!」感恩必須擺在明面上。
想想從小看她任性,看她逗趣,看她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做小屁巴,馮慧也是人,此時難過的都要哭了,親手奶大的孩子啊,要進火坑了。
但不能心軟,馮慧說:「你不該推念琴下樓的,媽也沒辦法啊。」
「媽,念琴說的證人是方小海吧,他前幾天因為跟我耍流氓,才被我拿皮帶抽過,要不是他爸說情,我早該舉報他是臭流氓的。」陳思雨正色說。
馮慧愣住,顫聲問:「真的?」旋即又說:「念琴從不撒謊的。」
人心總是偏向親生的,所以馮慧更願意去相信念琴。
但是一欺負女孩未遂的臭流氓說的話可信嗎。
念琴跟一臭流氓統一戰線,她的話又有幾分可信。
而陳思雨要真把事情掰開,放到奶奶和養父面前說,他們會選擇相信誰?
馮慧是個女幹部,本身也是個正直的人。
就算偏向親閨女,以後該幫的忙她也惦量着點,盡心幫吧。
現在,陳思雨得去見識一下,啥叫個牛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