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畫!」
「快救畫!」
伴隨着陣陣驚叫聲,所有修復師的第一反應就是不惜任何代價,先拯救文物。
文物高於一切。
這是刻進所有文物工作者骨子裏執着,亦是靈魂里的信念。
在水即將潑上剎那。
危在旦夕之時——
一抹鵝黃色的身影忽然從旁邊斜斜地撲過來,用身體擋住了大多數的茶水。
精美淡雅的大衣,被潑濕了大片,連帶着垂在胸口的髮絲,還有幾根茶葉吸在布料上,看起來狼狽至極。
大家鬆一口氣,連忙上前查看文物。
唐旖若手腕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刺疼的瞬間,眼神卻無意般瞥向那幅古畫。
幾顆濺上去的水珠緩緩順着殘舊卻修復完整的畫芯,滾落。
沒留下絲毫痕迹。
眾人慶幸萬分。
幸好搶救及時,加上有防護,古畫完好無損。
館長這才看向唐旖若,見她擦拭時微微皺着眉頭,似是忍疼,關心問了句:「沒受傷吧?」
唐旖若不在意地將手腕縮回袖子,微微笑道:「沒事……」文物重要。
她聲音低,還未說完,便被南稚驚叫聲壓了下去,「啊啊啊啊,這可是顧老師足足熬了整整一個月才完成的,光是為了找最契合的畫紙,就跑了好多地方,幸好沒毀,不然辛苦白白浪費,還要重新修補!」
大家注意力頃刻間被她吸引。
徐老望着自己手裏那個水杯,懊惱不已,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絆倒?
見他動彈,南稚一驚一乍:「徐老慢點!我扶您,可千萬別再摔了!」
徐老臉脹得通紅,視線落在桌面上那副差點被他毀了的畫,卻沒說什麼,只是默默遠離了桌子,梗着脖子瞧畫。
倒是顧星檀,站在不遠處,將所有人此時的表情收入眼底,熾亮燈光下,女人側顏極白,浸透着瓷質般的涼意,此時神色平靜地看着人時,像是一尊精緻冷漠的瓷娃娃。
片刻后。
她紅唇才很慢很慢地牽起一個弧度,隱隱透着幾分散漫的諷刺。
這邊。
館長念及古畫未損,也不忍為難這樣的老師傅,只賞罰分明地扣了工資。
讓大家以後注意點。
當然。
顧星檀修復的這幅畫,也盡數落入眾人眼中。
無論細節還是整體,都無可挑剔。
完全不像是傳說中有靠山空降博物館的花瓶修復師顧星檀手下作品。
隨遣安嘖了聲。
深深懷疑:不會是有人幫忙吧?
有這種心思的,不但他一個。
無論大家怎麼想,顧星檀還是理所當然地繼續霸佔那間最大的修復室。
回去途中。
南稚心有餘悸:「今天真是太巧了,差點您精心修復的畫就被毀了。」
平時誰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啊,又是拿水杯賞畫,又是被絆倒,這連鎖反應得多倒霉才遇到一塊。
顧星檀把玩着溫度冰涼的懷錶,眼睫微微撩起,哼笑一聲:「巧合嗎?」
南稚懵了瞬,立刻聽出顧老師語調中的意味深長,怒道:「他們太不講武德了吧,為了趕您走,居然蓄意破壞文物?!」
顧星檀兩隻手插在大衣口袋,懶洋洋地踩過一條鋪滿了薄雪的小道,神態悠閑至極。
彷彿被針對的不是她本人。
不把他們放在心上,才是對他們最大的回擊。
卻聽到南稚繼續絮絮叨叨:
「幸好唐老師反應快,及時搶救下了您修復的那副畫。」
「對了,剛才離開時,還聽到有人說唐老師手腕撞了一大塊淤青呢,但她剛才一聲沒吭。」
「沒想到她人還不錯。」
原本一直看唐旖若不順眼的南稚,對她有點改觀了。
想着,以後自己再也不在心裏罵她「假笑美人」了。
顧星檀頓了秒,輕描淡寫地點點頭,「沒錯,唐老師反應奇快,堪比專業救畫運動員。」
快到像是早有預料徐老會被絆倒。
沒等南稚細細揣摩這句話。
修復室到了。
平時修復任務重,都來去匆匆。
今天交了畫,顧星檀難得有心思駐足欣賞這間她待了短短几個月的修復室。
博物館本體就是國家一級保護單位,所以他們工作的地方,其實都是古建築,雖有修復,卻保存非常完整。
這間修復室由於單獨佔據一個小院的緣故,很適合文物修復這種需要極度專註的工作。
尤其旁邊就是後門,直通一條古色古香的巷子,進出也很方便。
這裏曾經是國寶修復師檀楨卿老先生住過的地方,後來老先生隱退後,便一直保存下來,並未再對外打開。
今年突然開放,館長的意思是,要留給能繼承老先生衣缽的年輕人,當時所有年輕修復師都振奮不已,力圖好好表現。
萬萬沒想到。
他們內部競爭激烈,最後居然空降一個新人,直接佔去,招呼都不打一聲。
此時。
顧星檀仰頭望着懸挂在門旁柱子的黑色牌匾,一行蒼勁的金色毛筆字躍然而上——
【擇一事,終一生。】
她定定看着那六個熟悉的大字,幾秒后,才似是漫不經心邁進修復室,隨手從抽屜里拿了一管藥膏遞給跟進來的南稚。
南稚:「???」
「去送給「舍己為畫」、英勇負傷的唐老師。」
而後便越過南稚,頭也不回地離開修復室。
「哎,您去哪兒?」
顧星檀懶散地揮了揮手,纖細瑩白的手腕從大衣露出一截,在白茫茫地雪中越發招搖:「辛苦一個月,去怡怡情。」
怡情?
南稚捏着藥膏,望着顧老師纖細曼妙背影逐漸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
非常大膽地猜測:
怕不是怡得容公子!
……
好不容易熬夜加班完成了修復任務,顧星檀合理早退。
萬萬沒想到。
竟然在門外小巷子,與館長狹路相逢。
「星檀,你先等等。」
打算假裝沒看到的顧星檀,聽到這聲呼喚,只好乖乖停下。
第一句話就是,「館長,你之前答應過我的,只要修復完一幅作品,就給我放半個月假的。」
提到修復作品。
館長欣慰地看着這個自己老師親自教出來的小姑娘,對她寄予厚望,笑意盈盈:「給你放一個月假,不用修新畫。」
還有這種好事?
顧星檀生動漂亮的眼眸轉了轉,表情懷疑。
這種不壓榨員工,還帶薪休假的上司,是什麼品種的極品聖母?
果然——
下一刻,館長把目的說出來:讓她去網絡直播、宣傳修復文化。
「隔壁央博在網絡直播爆火,粉絲都快百萬了!咱們也得跟上。」
「免得以後年輕人都只知央博不知咱們國博!剛好,你前段時間不還上過什麼「熱搜」?爭取一個月,粉絲數超過央博。」
顧星檀望着這位把漲粉說得跟漲價一樣輕鬆的館長大人,沉默幾秒,提議道:「要不我出錢,給您買個百萬粉絲?」
館長當沒聽到,笑眯眯道:「明天讓人把賬號發給你。」
「好好休假。」
顧星檀:「……」
半小時后。
小巷盡頭的八寶閣迎來「不速之客」。
恰逢周鶴聆要去聽曲,於是把這位想「怡情」的大小姐一同帶走。
封閉許久,一朝解放,顧星檀直接在風雅場所喝起了酒。
站在周鶴聆旁邊的小徒弟兼小助理虞青台忍不住強調:「顧小姐,這裏是茶樓。」
顧星檀眼睫抬起,就着茶樓昏黃暗淡的光線,歪了歪頭,用那雙暗淡空間內格外冷艷的水眸望着他,隨口問:「這間茶樓規定不能喝酒?」
虞青台被噎住:那倒沒有。
周鶴聆卻低笑了聲:「去給她拿。」
顧星檀滿意了:「這還差不多,比你那小徒弟懂事。」
不懂事的小徒弟虞青台氣得想跺腳。
他哪裏不懂事啦,分明是顧小姐,行事太隨心所欲。
也是,若非性格相似,也不會跟他師父成為好朋友。
不知多久。
台上崑曲角兒登場,咿咿呀呀唱得沒這根細胞的顧星檀頭暈,纖白指尖漫不經心地捏着透明的酒杯,仿古燈影輕輕搖曳,折射出波光粼粼的美感。
兩人儼然把茶樓當成了酒吧。
木質的桌面上,擺滿了各種色彩斑斕的雞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