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聽到這話,顧星檀眼前一黑。
滿腦子回蕩着「千古難解」四個字。
她紅唇張了張,半晌才溢出一句話:「那你、能解嗎?」
亭檐掛滿霜花,彷彿覆上了一層淡色琉璃,在清晨陽光下,折射出巧奪天工的別緻。
容懷宴捻着黑子的那兩根指骨修長漂亮,甚至比精緻的霜花,更奪人眼球。
姿態閑適,隱約可見眉眼之間的淡然自若。
誰知,她話音剛落,卻見男人指尖夾着的玉質棋子隨意落下。
顧星檀見他這副不走心的模樣,呼吸一緊,兩隻小手條件反射地抱住男人手臂,那雙招搖勾人的含情眸此時睜得圓溜溜的,震驚問:「你幹嘛!」
「弄亂棋盤怎麼辦!」
話音落下。
空氣突然凝滯片刻。
下一刻。
伴隨着唐老爺子以手撫掌:「原來如此,不破不立!」
「這局棋,我擺了一年,就等着你回來,果然沒讓我失望。」
什麼意思?
解了?
說好的千古難解呢?
顧星檀隨着那截白皙腕骨的方向望過去,入目方才被容懷宴隨手拋擲而下的黑子。
懂棋之人,一眼便能看出,棋局乍然改變。
棋盤風雲變幻。
容懷宴任由顧星檀捧着他的手腕,不疾不徐道:「原來您老專門在這兒等我。」
「哈哈哈。」
唐老爺子大笑,「還得你甘願入局。」
隨即態度和藹地看向他旁邊的顧星檀,「是為了這個小姑娘吧?」
容懷宴薄唇依舊是慣常溫潤的弧度,那漆黑眼瞳內同樣蘊着淡笑。
一陣風吹來。
他身後的霜花簌簌從亭檐灑落,不經意傾瀉出絲絲縷縷的霜雪氣息,視線落在那個所謂的小姑娘臉上,氣定神閑答:「您慧眼如炬。」
……
謝絕了唐老的午餐邀請。
車廂內。
顧星檀膝蓋上放着用檀木盒裝的各種古紙,甚至最難得的稀薄絹都有,可以讓她修復一百張古書畫的量,並且都不是文物!
畢竟,以文物修文物,是不允許的。
而這些都是可以用來修復古書畫的用紙,非常實際。
她望着車窗外劃過的雲霧繚繞的峰巒,讓人如墜仙境。
實不相瞞,她現在都覺得有點夢幻,夢寐以求的古紙,居然就這麼在手裏了?
眼睫撩起,偷偷看了眼旁邊坐着的存在感很強的男人。
車內溫度高,容懷宴穿着做工精緻的西裝,領帶依舊系的一絲不苟,矜貴優雅,正在慢條斯理地撫平雪白襯衣袖口上的摺痕。
單單這張臉,不知道引得多少女人垂涎。
忽而,顧星檀想起容懷宴提到過與唐家是世交,那——
眉心微微擰起,試探着問:「唐老和唐旖若,是有親戚關係?」
「唐老是她爺爺。」
容懷宴漫不經心地應了句。
爺爺?
顧星檀猝然反應過來,上下打量這位雲淡風輕的大佬,肅然起敬。
不愧是他。
孫女拿走他的東西,他來不費吹灰之力,來人家家裏把所有藏紙都給抄了。
還讓唐老爺子笑眯眯着送他走。
下一刻。
一雙纖細柔嫩的小手快速伸過去幫他撫布料上的摺痕,極有賢妻勁兒、耐心又溫柔。
而後那雙被水洗過的眸子彎起,討乖似的望着他。
漂亮小臉一本正經,捧着他的手道:「感謝容總為我國修復事業做出的貢獻。」
容懷宴看被她越撫摺痕越多的衣袖,略略一頓。
而後不急不慢地把自己的袖子解放出來,落下清冷冷的嗓音:「應該的,畢竟是容太太滿足我「變態」愛好的交換。」
顧星檀立刻想起來自個昨晚說過的話。
這個刻薄精。
記仇精!
瞥見膝蓋上那還安安穩穩放着的檀木盒,顧星檀足足思忖了一分半鐘,才側過身,脫下身上的大衣,露出包裹在黑色方領裙里的身材,婀娜玲瓏,明明沒有任何暴露,卻自帶勾人的風情。
她朝着隔壁那位安之若素端坐着的「記仇精」伸開纖細手臂,一雙瀲灧眸子閉着,微微揚起精巧小下巴:「來吧!」
車窗內光線有些暗淡,依稀可以看到那張精緻明艷的臉蛋上,寫滿「視死如歸」。
顧星檀心理暗示了大半天,才做出這樣的犧牲哦。
閉着眼睛等了好幾秒。
直到快不耐煩時,才感受到有壓迫力極強的身影覆了過來,顧星檀卷翹的睫毛忍不住輕輕顫了顫。
來了來了。
不知道容懷宴這個變態這次要對弱小無辜可憐卻漂亮迷人的她做什麼!
忽然。
額頭被男人溫涼的指骨彈了一下。
顧星檀驀地睜開眼睛,入目對上了男人那雙似笑非笑的雙眸。
沒等她開口。
容懷宴薄唇微啟,用偏淡的音質沉聲道:「容太太,過分了。」
顧星檀眨了眨眼,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過分什麼了?
下一秒。
卻見男人指骨慢慢曲起,敲了敲她身旁那檀木盒。
語調清晰落下評價:
「得了便宜,還饞我身子。」
容懷宴話落,神色坦然地重新坐回座椅,一派端方從容,清心寡欲。
???
!!!
顧星檀表情震驚——
狗東西竟敢顛倒黑白!!!
得了便宜她承認。
但是!
誰饞他身子了?
*
由於交畫時間將至,顧星檀拿到修復材料后,不敢耽誤,連夜回了陵城。
重新開啟了閉關修畫。
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沒有饞那人身子!
陵城今年雪格外多,自從半個月前初雪后,像開了閘一樣。
每隔個一兩天,就會來場大雪。
外面像是被冰封了般。
為了避免古畫二次受損,修復工作室內並沒有開很高溫度的空調,素來嬌氣的少女,站立在沉香木桌旁,專註於修畫,彷彿感受不到溫度持續降低。
細白滑膩的指尖,此時都泛着鮮艷的紅。
整個畫面像是時間停滯,唯獨少女耳畔金屬眼鏡鏈上兩顆小鈴鐺,隨着她極輕的動作,偶爾碰撞出細碎聲響,才有幾分靈動。
兩個小時后。
「嘶,老師你都感覺不到冷嗎?」
南稚進來時,打了個哆嗦,差點被凍出去。
室內簡直比外面冰天雪地還要冷!
入目便看到顧老師雙唇緊抿,正垂着眸子看畫,並沒有動手修復,那張素來明媚耀眼的臉上,
微微浸着點冷調的蒼白。
南稚心裏咯噔一下。
難道是新紙也修復的不成功?
她看了眼時間,踮着腳,輕輕走到顧星檀身邊,小心翼翼提醒:「老師,館長快到了,您該去交畫了。」
顧星檀終於回過神來。
對。
今天到交畫時間了。
她表情平靜地將那副《春宮秘戲圖》收起來。
這才懶懶地往寬大座椅上一靠,下意識想揉酸疼的後頸,冰涼指尖剛碰到皮膚極薄的後頸,差點沒凍得原地僵住。
「有水嗎?」
顧星檀許久沒說話,原本清甜潤澤的音色帶了點慵懶的低啞。
南稚連忙將保溫杯遞過去,一邊安慰道:「就算沒有修好也沒關係,畢竟大家都知道,材料不行,再好的技藝也是白搭。」
顧星檀抿了口溫度恰好的熱水,霧氣一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細白指尖隨意摘下鼻樑上的金絲邊眼鏡。
被水潤濕后,恢復嬌艷欲滴的紅唇微微勾起,拉長了語調:「對呀,那怎麼辦呢?」
南稚雙手揣着袖子,皺着眉頭思索:「要不然……求求館長換張圖做考察任務?」
隨着她的話。
顧星檀已經隨手拿起裝好的畫卷,一手拿着銀白色的保溫杯,率先往工作間外走去,「那,走吧。」
「啊?」
南稚下意識跟過去,眼看着顧老師的方向越走越不對,連忙提醒,
「老師,我們不能直接去會議廳,今天半年一度的總結大會,好多人都在!」
求館長寬限一下,這不得偷偷摸摸着嗎!
為什麼老師總是不按常理出牌。
……
此時,博物館偌大的會議室。
各個修復室都分派了至少兩人參加,主要是總結這半年的工作。
原本修復行業,就沒什麼話題八卦。
這次,大家自然將注意力放在空降古書畫修復室的顧星檀,尤其今天恰好她要交畫。
有人幸災樂禍:「聽說她放棄了,別說,霸佔着館內最大的修復間,考察還沒通過,我是她的話,都不好意思露面。」
「隋老師你的機會來了。」
從十幾歲就開始當學徒、如今好不容易獨當一面的木器修復師隋遣安惦記這間修復間很久了,按理說,公認應該分配給他或者唐旖若。
沒想到被截走。
顧星檀這個空降的關係算什麼呀。
本就怨念重,此時諷笑了聲:「沒點水平,遲早要雙手奉出給有能力的人。」
恰好被走進來的顧星檀聽到,視線定在說話隨遣安身上。
踩着平底鞋,像是閑逛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隨即紅唇涼涼地勾起一個弧度:
「那你這輩子都沒機會了。」
話鋒一轉,
「不對,還是有點機會的,雖然你學了四十多年修復技藝,都沒能競爭過我,但再學四十年試試?」
眾人震驚地望着口出狂言的顧星檀。
萬萬沒想到她會直白的懟上來。
重點是——
隨遣安:「我今年才29!」
眼見着館長已經快到門口,顧星檀漫不經心地擺擺手:「好年輕哦……」
深諳怎麼才能把人氣得更死。
隨即看都不看他一眼,拿着畫走向館長。
留下快要氣瘋的隨遣安。
站在角落的唐旖若安靜地望着一進來,就佔據了所有目光的顧星檀,向來溫柔冷靜的眸底難得掀起了波瀾。
這邊,作為館內少有知曉顧星檀身份的人之一,館長對她入職后修復的第一幅古書畫,期待值很高。
一接過來,便在他桌子上鋪展開來。
甚至沒能跟大家打招呼。
越看,臉上的笑意越掩蓋不住。
大家都看到了館長的表情——
有人是疑惑,難道顧星檀修復水平真的不錯?
隋遣安黑着臉,與身旁幾個對顧星檀猶為不滿的同事面面相覷。
這時,館長忽然對坐在不遠處的幾位老師傅招手:「過來給斷斷,這水平有資格當咱們古書畫修復師嗎?」
老師傅們也有好奇心,紛紛起身。
其他心思各異的年輕修復師也跟着圍觀上去。
館內最資深的古籍修復師徐老手裏本來端了杯茶水,剛打算放下仔細看看,誰知,剛走至桌邊,腳下突然被什麼絆住。
徐老身體重心不穩,側身時,他端着杯子的手腕不受控地前傾。
熾白燈光下,晶瑩剔透的水珠混雜着翠綠的茶葉,
驀地在半空劃過一道弧。
似是慢動作回放,實則極快的——
潑向桌上那副鋪展開的古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