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140 狼牙新月
非洲大陸·尼羅河,曾經有詩人這樣吟唱:“尼羅,尼羅,天上之河,一旦你的水流開始減少,人們就要停止呼吸。”
埃及人的生命復始,一切都源於尼羅河,若說是這條河流賜予萬物,絲毫不為過。上古埃及的太陽曆,就是依據尼羅河的泛濫周期而定。他們把一年分成三季:泛濫季、退水季和枯水季。從每年六月開始,尼羅河水漸漸變綠,那便是從上游蘇丹高原的密林,因暴雨季來臨而沖刷下來的腐爛植物。當河水中的腐植物越聚越多,繼而變得像沼澤一樣,探手可以撈出粘稠的綠絲,便預示着大泛濫即將到來。大量的腐植物,因河水泛濫被沖向兩岸,就成了滋養土地最優質的肥料。源於這般特質,埃及人的太陽曆恐怕與世界上所有民族的紀年方式都迥然不同,他們把每年的6月定為新年伊始,6-9月為泛濫季;從10月開始,河水漸漸消退,10-12月為退水季,重新露出已經被灌溉滋養的土地,埃及的農民就要在這個時節開始撒粒播種了;再從來年1-2月至下一次泛濫來臨前,這段時間既為枯水季,在熱帶毒辣陽光和沙漠季風的雙重威力下,尼羅河水位降於最低,而分佈兩岸的大片耕地,則是莊稼成熟、要開始收割的季節了。
1月,正值尼羅河進入枯水期,底比斯的人們發現,詩人的吟唱彷彿在成真,今年的枯水期,註定預示着某種不祥。在北方,敘利亞已是戰雲密佈,戰爭一觸即發,而偏偏在這個時候,遠在最南端的庫什行省,竟也驟然爆發戰禍。多少被稱為‘逃離者’的努比亞人部落,集結聯盟撲向尚迪平原,行省中樞所在的納帕塔城,竟在極短時間內就淪陷於敵手。總督被殺,所有身在納帕塔城的埃及人,都遭遇極其殘酷的屠殺大清洗。
倉惶出逃的報信者,九死一生才僥倖逃過一劫。法老海倫布一時都不敢相信:“那些南逃的努比亞人,都是一群不開化的野蠻部落了,他們怎會有這種能力?”
報信者此刻說來依舊心有餘悸:“赫梯人!是有赫梯人和他們聯手!納帕塔城會在一夜間破城淪陷,就是有一群非常可怕的赫梯軍人趁夜偷襲,摸進了城裏,大開城門,那些努比亞蠻子才能潮水般的殺進來。”
這下,底比斯朝野上下震驚,海倫布一顆心跳得發慌:“是你親眼看到的嗎?赫梯人怎麼可能出現在努比亞?”
報信者從懷裏拿出一枚徽章,言語確鑿:“是真的,陛下你看,風神馬爾杜克,這是赫梯人的徽章啊!暴亂當夜,我親眼看得清楚,最兇悍的就是一群赫梯人,他們穿着赫梯軍甲,拿的是赫梯武器,人數雖不多,但卻極其兇狠,個個都比野獸更可怕。領首的一人,他的武器更是一柄能頂上一人高的巨刀,一刀下去就能把人劈成兩截,總督大人就是死在他手上啊!而且……而且……”
海倫布聽得心驚肉跳:“還有什麼?快說!”
“還有,我看到很多努比亞蠻子,他們手裏拿的也都是赫梯的弓弩刀劍,鐵器!這些努比亞蠻子都擁有鐵器!”
一陣猛烈的咳喘引來陣陣頭昏,幾乎將海倫布當場擊倒。蒼老的埃及之王,他的臉上不見了血色,怎麼會有這種事?赫梯人遠在安納托利亞高原,這其間相隔何等遙遠?他們與努比亞從無關聯,竟是從何時開始居然已經勾結在了一起?海倫布知道,這種動向不得了啊,上游最南方的庫什行省,那是埃及的後院更是金庫!思及赫梯王在敘利亞集結備戰的種種,若這兩方呼應,拉開兩線戰場豈非糟糕?任憑海倫布不願意相信,更不想面對,但已心知肚明,凱瑟·穆爾西利!他能在努比亞操刀,就說明這次是要動真格了!
一片惶恐中,由法老連發調兵令,向庫什行省馳援增兵!同時,隨着埃勃拉赫梯大軍集結越來越多,傳揚的兵力數字甚至一度達到了幾十萬,即便明知其中有很大水分,卻無人敢輕忽。於是在這個1月,埃及全地的兵力幾乎都被調動起來。北方,從下埃及三角洲調集駐軍增援北上;南方,則從上埃及各州行省調集駐軍,鎮壓努比亞暴亂。至2月,當悍然聽聞赫梯王的直屬國王軍抵達埃勃拉,誰都知道,王的到來,就意味着戰爭馬上要打響了。於是,駐守底比斯的法老四大軍團,一國之中最精銳的力量也不能再拖延,啟程北上,開赴敘利亞戰場,並由法老親口令:所有軍團一概聽從拉美西斯全權調遣!
即便有多少政爭不合,到了這種時候,真能被寄予希望打勝仗、能挑起大梁的人,才比什麼都重要。因而,無論是多麼保守、頑固的權貴臣宰或祭祀集團,底比斯上下都要開始為拉美西斯祈禱了,帕特里奧更直接跟着法老軍團,一道啟程出發。
戰爭陰雲壓頂,拉美西斯,他必須要撐住局面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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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凱瑟王的所有佈局中,拉赫穆這一方該算是力量最單薄的,但他的確幹得漂亮。三百精銳,在這場暴亂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任憑努比亞大聯盟的人數再多,他們才是真正的核心,拉赫穆才是真正的頭領,大猩猩旺迦狄姆,都要心甘情願乖乖聽從他的一切部署和調遣。憑藉閃電突襲拿下納帕塔城,拉赫穆根本不容努比亞人狂歡慶功,連發命令,第一件要做的就是燒船、封鎖河道。
“尼羅河是貫穿埃及的大動脈,水路行船的速度太快了,從這裏順游而下,一兩天的時間就可以到達底比斯,所以,絕對不能容他們走水路去報信求援!逼成路上走,才能為你們爭取到最多時間。”
旺迦狄姆當然一百個贊同:“對對對,趕快!就這麼辦!”
然後,拉赫穆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震懾,從攻城伊始大舉屠殺蜂蜜色皮膚的埃及人,然後便把這些屍首全部掛在了城頭外牆上,遠遠望去,宛如弔死鬼成林的森然地獄,以致庫什行省其他地方的駐軍,原本趕來救援都城的,未等靠近已膽寒,只得連忙轉身——恐怕憑這點人手打不下來,先求援兵再說吧。
再然後,當法老調派的鎮壓援兵紛至沓來,拉赫穆三百精銳,又成當仁不讓的鋒針利器。埃及進兵的傳統,大隊行軍難走水路,軍團方陣都在沿岸路上行,而統領軍團的首腦卻往往還是習慣於坐船——這當然要比騎馬、駕戰車舒服多了。所以,兵卒在岸上,將領在水上,放緩船速與軍團同步,要傳達任何命令,自有往來小舟上岸,即方便舒適,又不會耽誤什麼,何樂不為?卻殊不知,致命的威脅正從水下來!
暴風縱隊,人人皆是精銳中的精銳,而這精挑細選赴險地的三百人,更要算其中的翹楚最優,可以說是具備了全方位的素質和能力。能攀峭壁城牆似靈猴,能下河潛游似水鬼,拉開硬弓人人都是神箭手,舉起屠刀個個都是索命煞。
當埃及援兵到來,三百精銳早已在必經河段埋伏多時,於是,將領座船首先要成遭殃的目標。以拉赫穆為首,多少人如水鬼一般冒頭摸上船,這些指揮軍團的核心人物就一個別想逃,再隨手一把火,整條船付之一炬!同時多少埋伏在隱秘地點的弓弩手,鎖定岸行軍團走在最前的帶隊者,同樣都是不管小兵,齊刷刷先殺頭領!一朝出手,幾乎眨眼間就是先將首腦滅殺殆盡,以致未等開打,援兵軍團已是群龍無首亂成團。帶隊軍官都沒了,仗還怎麼打?一片慌亂中只得火速回頭報信,再請求援。
就這樣,拉赫穆吸引過來的埃及軍團越來越多,到2月將盡時,這場努比亞暴亂儼然已成巨患。底比斯的重視程度越來越高,派出的戰將分量越來越重,軍隊規模越來越大。眼看烏壓壓的鎮亂大軍湧向庫什行省,旺迦狄姆有些慌神了。
“拉赫穆將軍,現在該怎麼辦?這麼多人,這……太多了,我們根本對付不了啊。”
自從離開哈圖薩斯,拉赫穆一直都在仔細數算日曆,每天晚上都要抬頭細看明月。因為在這場全局布戰中,開戰日期!各方時間點的呼應,是個太重要的關鍵!
對旺迦狄姆的追問,拉赫穆始終沒有給出明確回答,只告訴他不用怕,一切都在我王的計算中。與大批埃及援兵周旋,凱瑟王佈置在敵境的無數密探,自然也全部調動起來,與他緊密配合,傳送消息。就這樣,納帕塔城的對峙攻防堅持到2月的最後一天,清晰可見彎彎一條狼牙新月高懸夜空,拉赫穆才遵從王令,在這個晚上,揭開謎底。
“納帕塔城註定是你的,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今天,我就給你一個預言,讓你做一回先知。你只需這樣對族人宣告,從此後,你的地位就絕對沒有人可以動搖。”
旺迦狄姆激動起來:“什麼預言?”
拉赫穆指着頭頂上細成一線的月牙:“看到了嗎?狼牙新月之夜,有滅頂厄運籠罩埃及,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已經沒有未來!任憑現在圍攻大軍再多,你卻根本不用害怕,底比斯會急迫傳令把他們全都招回去,計算他們從水路報信的時間……五天!最多超不過十天!所有軍團一定會撤,眼前你所看到的一切威脅都將煙消雲散。”
旺迦狄姆半信半疑:“真的?你沒有騙我?”
拉赫穆痛快點頭:“當然,滅頂厄運正是從我王而來,怎麼會有假呢?我可以告訴你,在遙遠的北方,赫梯幾十萬大軍早已集結完畢,戰爭就要從今夜打響,埃及人已經完了!”
旺迦狄姆因之狂喜:“真的?太好了!五天……最多十天,好,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你放心,我今日的一切都是蒙赫梯王厚賜,我相信他,就如同我相信瓦格力!”
拉赫穆將一切交待完畢,也便要在今夜啟程離開,他對旺迦狄姆的要求只有一件事:“就是這麼幾天了,不管面臨多大壓力,你必須堅持住!死守納帕塔,不能撤退,不能讓埃及援軍提前調頭折返。如果做不到,記住,你的損失遠比我王要大得多,因為這座寶城,還有尚迪平原的無數金礦寶藏,你再也不可能有第二次機會要回來,明白嗎?”
旺迦狄姆全都記下了,一口發誓絕不會有問題,畢竟這是在為他的部族、為他自己而戰!
於是,在月色最黯淡漆黑的夜晚,由密探接應引路,拉赫穆率領三百部下,包括陣亡的16人遺體棺木和幾十傷者,全部撤離努比亞。從海邊登船渡紅海,無數偷運船隻緊貼紅海東岸而行,以竭盡所能的避開埃及人的視線。直至穿插亞喀巴灣,從西奈半島東側登岸,三百人的敵後突襲密部,才要從這裏分道揚鑣。
由貝都因人的部落接應,他們要幫忙送走死者棺木和傷員,拉赫穆又特別分出50名部下為其路上護衛安全。這種安排,部下實在難接受,多少負傷不算太重的人都在極力爭取:“將軍,這點傷不算什麼,我可以跟着走。”而被選為護送者的人更要激動:“將軍,還是讓我留下參戰吧,我不想錯過。”
拉赫穆面色一凜,嚴正提醒:“陛下鐵令,必須要帶所有人回家!這同樣是你們要完成的任務。都聽清楚,戰線不是只有這一條,向東穿插,自會有哈爾帕領主的軍馬接應,由這些人做嚮導,會帶你們與大軍匯合,到那時聽令於親王,還怕沒有機會參戰?”
部下們這才平靜下來,分頭遠去,拉赫穆率領其餘部眾就開始了翻越高山荒漠的集結奔襲。他知道,戰爭已經打響,此刻就是在與時間賽跑,他必須要快!
王的佈局解說在頭腦中清晰回蕩:暴風縱隊兩千人,當戰爭打響后,會從東線秘密穿插到敘利亞背後,在這片荒漠綠洲與你匯合,他們會給你帶去新的命令。記住,二十天!從狼牙新月升起之後算起二十天,你必須回來!若你這方出現意外,不得匯合,便只能由副隊長鐵托去執行新的任務。戰局為大,不容耽延,他們會按照時間抵達綠洲,卻不可能在原地不動等你太久,否則被發現遭遇圍殲的風險就太大了。
由熟悉地形的密探擔當嚮導,馬隊奔襲日夜不停蹄。拉赫穆一顆心在激動中翻湧,這場由赫梯之王打響的戰爭,帶給他的感觸實在和以往從軍的經驗太不一樣了。一路走來,哪裏都會有接應,哪裏都會有保障,方方面面的一切幾乎都可說是做到了極致,以至於他們這三百人,即便是身在遠方孤軍戰場,卻從來沒有感覺到孤立。彷彿就是有一隻看不見的強大的神之手,在背後托舉着他們,因此無論走到多遠,心中都不會感覺恐慌,沒有一個人會因為遙遠相隔而擔心自己回不了家。
拉赫穆在頭腦中不停計算着日期:離開納帕塔抵達海岸用了七天,海上行船用了四天,亞喀巴灣登岸,‘亞喀巴’的意思就是障礙,從這裏他們是要翻越兩座屏障一般的高山再穿行荒漠抵達綠洲。
還有三天……快啊!若不能準時集結,就意味着是要在這場戰爭中成棄子,時間不等人!
終於,在狼牙新月升起后的第十九天,拉赫穆一行如約抵達集結綠洲。到來時,這裏還是空無一人,再等半日,在太陽即將落下去的黃昏,大隊行軍終於闖入視野。
“將軍,他們來了!”
兩方匯合,這個國家裏最精銳的力量就在荒漠綠洲里聚齊。關於努比亞戰況,拉赫穆將早已寫好的呈文,委派一隊人送走向王復命,鐵托隨即拿出王令文書,傳達最新使命。拉赫穆看明白了,眼神隨之而變,在即將到來的夜幕中站上高地,他要所有人再一次明確謹記:“我們是暴風縱隊!是軍中之魂!以風神馬爾杜克之名,化身神之手!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要用實際行動去證明,我們!是這個國家當之無愧的最強精英!我們的名字就是魔咒,足可讓敵人聞風喪膽,未戰而先敗!”
戰士沸騰,歡呼震天,那種無上的榮耀,足可激起萬丈豪情。
揚起戰旗,拉赫穆用足所有力氣揮手大喝:“出發!目標:法老軍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