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羅傑:你們不缺錢吧?
“哪個趙組長呀?”
老劉示意小趙接話,小趙硬着頭皮說:“二十多年前的選礦廠第四組的趙組長,當年我還沒出生呢,有個女孩兒的那家。”
丁太太一拍腦仁兒:“我想起來了,小名喊文文的是不是?”
小趙點頭。
“來來來,上我家去。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丁魯花。”
小趙心怦怦跳,鴕鳥一樣低着頭跟拎着水果的老劉身後,琢磨着:他咋知道的呢?而且他什麼時候買的水果?
劉萬里說:“上門太突然了,真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本來想找個酒店住下,一早來拜訪您。沒想到開車跑了一圈都沒見着酒店,只好先在新鎮住了一晚。”
“你們太久沒回來看看啦!鎮上沒有酒店,要是找不着熟人,只能住市裡去了。”
小趙稀罕:“沒有酒店、旅館?真不方便呀。來的路上,我看見很多貨車,那些車都是鎮上的嗎?”
“青谷轉運場有個休息站,貨車司機在那裏落腳。”
“噢,可是聽我爸說,青谷的礦場規模在全國都排得上號,領導很重視這裏,常來視察工作。他們可怎麼辦啊?”
“市裡條件好,開車過去半個小時就到了。市裡有吃有喝,來這裏幹什麼?”
丁魯花停下腳步,回頭打量劉萬里。
回新鎮,果然又是這個答案,小趙暗暗記下,接着問:“鎮上為什麼不建……“
劉萬里打斷他:“就你問題多,問那麼多做什麼。不好意思啊,丁太太,他年紀小,沒來過礦里。“
丁魯花問他:“你是誰啊?你比文文年紀大吧,我怎麼不記得她有哥哥?”
“他是……“小趙手上被劉萬里用力一扯,遲疑地說,“他是……姐夫,跟我一起的。”
“原來文文結婚了啊。”丁魯花領着人繼續往小區深處走。
進了樓道,丁魯花想起什麼似的:“你們過夜嗎?行李呢?”
劉萬里忙說:“我們路過,照片拍得差不多了,主要來看看您。沒事就不過夜了。對了,那……遊客,我是說離開的人應該不少吧?您接待得過來嗎?”
“我這把老骨頭可沒這本事。這麼多年,離開的可比留下的多了去了。不過,義務接待工友的不止我一個,大家聽楊老師統一安排。”
小趙和老劉對視一眼,有門兒。
“最近,像我們這樣的生面孔多嗎?”
三人到了四樓,丁老太太家出來一人,看上去比她歲數小、幹練的短髮女人。
“媽,你又帶什麼人回家了。上回那人把你的戒指順走,你忘了?”
小趙小聲嘀咕,這人怎麼有點面熟?
出來的是丁家女兒羅傑,在外地參加工作,回家的時間少,格外擔心獨居母親被騙。老劉、小趙跟丁魯花聊天時,她不插嘴、不出聲,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
因為沒有以警察身份出現,房間內後續的談話中沒有涉及周硼命案,老劉主要問了問工友接待隊的事。今天了解的情況與楊景明說的一致,至於生面孔,丁魯花說:
“前段時間倒是有個生面孔住我家,我不認識。他是來鎮上看病的,好像要洗胃,我沒多問。看着塊頭挺大的,外形上看不像個病怏子,吶,你看看照片。不過他每回爬上樓都喘得不行,說話聲音也很小。他走了之後,我才發現戒指丟了。算了,他也不容易,戒指丟了就丟了,當做善事了。”
天聊到這裏,
羅傑盯着兩個男人,充滿了懷疑:“你們不缺錢吧?”
“不缺不缺。”小趙連連搖頭。
“不缺錢,花點錢上市裡住去。”
小趙老劉被趕出了丁家。
趕走了兩位來歷不明的客人。丁魯花和羅傑開啟了又一輪爭吵。
“媽,說多少次了,不要帶陌生人回家,不要帶陌生人回家,不安全!你看周硼,活生生的例子!”
丁魯花冷着臉:“你在外工作,我管不着。我的家我做主。我不管你,你也別管我。哼,周硼死了,是他活該。”
羅傑聽着不對:“媽,周硼的事兒跟你有沒有關係?”
“這會兒想着你媽了?該你孝順的時候當耳旁風,不想想你媽我的處境。”丁魯花坐在沙發上,“你爸去得早,如果不是周老闆和楊老師照顧,我早帶着你投青江去了。這麼多年吶,不是他們,你哪裏活得下來?誰成想,我養了個白眼狼,帶頭抹黑礦上!以為躲在後面就沒人發現了?我告訴你,我眼神好着呢!新聞上滾的字幕條里,你的名字,我看得清清楚楚。”
羅傑不為所動,厲聲道:“有沒有關係?”
誰知丁魯花聲音更大:“沒有關係怎麼樣,有關係怎麼樣?你要大義滅親,也曝光我一回嗎?”
寡居多年的丁魯花一向耳根子軟,猶猶豫豫難以決斷,大多數情況是羅傑拿主意。
羅傑想了想,今天媽媽的態度強硬,過於反常。出於補償心理,軟弱的人一旦執拗起來往往固執得可怕,勸告、威嚇難以奏效。這一般只發生在他們認為有所依仗時。
理了理母親的社交圈,她心中有數了:“媽。我知道你對上個月的銅礦新聞很不滿意。我說過很多次了,節目不是我主動做的。曝光青谷對我有什麼好處呢?我是被逼的,你看,我做節目哪次不露臉?為了你,我這次求了很多人才能做幕後。媽媽,我在外一個人,有多辛苦你是知道的?你怎麼不心疼我呢?你和周硼的死扯上什麼關係,被查出來怎麼辦?”
果然,丁魯花的氣性降下來,沉默思索一番后,猶豫着說:“別擔心,我不會有事。”
羅傑不敢信她說的沒事,決定着手查清丁魯花在這件事中的角色,無論如何,得把她跟周硼的事撇清關係。
丁老太太小區對面是青谷銅業,邊上是職工醫院,正是傳出嫌疑犯死訊的地方。
“這麼大個公司不在市區,反而在鎮上。”小趙看着青谷銅業大門說。
老劉擺擺手:“青谷銅業以開採礦石為主要業務,聚集了大批本地工人和外來技術職工,這些人住在離銅業最近的地方,才有了青谷銅業的生活區——青谷鎮的雛形。後來青谷縣成了市,市政能遷,礦場和生活區可遷不了。因此,青谷銅業雖然是青谷市最大的公司,大本營只能在青谷鎮。”
“連個辦事處也不在市裡留?這個正門上的公司名稱也有點怪。”
趙文禮昨天查資料,發現大型礦場多由國家統一管理。青谷銅業也不例外,它的正門除有“青谷銅業有限公司”外,下面還有兩行小字,字跡斑駁的那行寫的是“某某有色金屬集團分公司”,最新的則是“周氏銅業有限公司”。小趙聽父親說過,這個集團似乎是個做銅業生意繞不開的企業,不過下面的周氏是什麼意思?還有,職工醫院挨着公司建,雖說員工看病方便,但也晦氣啊。老趙可還說過,生意人最講究這個。
近就近唄,一條街上不行嗎,非得緊貼着?
“辦事處,我倒沒留意過,不過,有沒有區別也不大吧。”老劉說,“青谷銅礦原本是公家的,後來開採過半,多數人手被抽調到別的地方,礦場才委託給私人運營。周青谷花大價錢拿下了,這些年一直是姓周的在管。因此周氏銅業是這家公司現在的名字。不過呢,做生意看名聲,這家公司對外還是稱青谷銅業。職工醫院么,也是周老闆建的,他花錢,自然想建哪兒建哪兒。
“走吧?來都來了,進醫院看看,聽說林亮就死在這裏。萬一找到點什麼,再升一級,後半輩子我就滿足了。”
死者叫林亮,和丁魯花在家裏給他們看的照片很像。他的主治醫生姓蔡,叫蔡中和。
蔡醫師說:“是自殺無疑。他本來也活不了幾天了。確診矽肺,基本上就是熬日子了。”
“什麼意思?”小趙問。
劉萬里略一思索,臉色不太好:“矽肺?”
“矽肺是什麼?”小趙納悶地看了看兩個人的表情。老劉說完那兩個字后陷入了沉思,蔡醫師則對老劉的反應有些吃驚。
蔡醫師說:“矽肺多是工作環境導致的。這種病是由於長期吸入大量遊離二氧化矽粉塵所引起、以肺部廣泛的結節性纖維化為主的疾病。一般在長時間飛塵、粉塵濃度高的密閉環境中工作的人群高發。”
劉萬里插了一句:“讓人無法呼吸的病,無法根治。”
“對,晚期。病人到了晚期,選擇自殺的可能性很大。尤其是他的併發症嚴重,呼吸困難,肺不給空氣,病人一點辦法也沒有,非常痛苦。井下作業的工人中常見。”
它會讓人不知不覺地死去,表面上看人是健康的,可是肺已經壞掉了,生命力被抽走了,大部分病人最終是窒息而死。
老劉喃喃自語:“洗胃?洗肺?他說的是洗肺。”
蔡醫師解釋:“洗肺是常見的治療手段,能一定程度上減緩病人的痛苦,不過,終究是指標不治本。”
小趙捋了捋信息,出聲問:“病人是哪裏人?我記得,青谷礦是露天的。”
蔡醫師說:“對,露天礦,作業工人里發病的概率是很小的。從醫院登記的治療信息來看,是青谷市的。”
老劉:“露天和井下,沒有嚴格的界限吧?露天礦最終也要下井的,對嗎,蔡醫師?”
蔡醫師說:“你問錯了人,我是醫生,不是礦工。我只能說,據我所知,第一,青谷仍然是露天礦。第二……”
門口一直徘徊的小護士招了招手:“蔡醫師,主任找你。”
他湊得近一些,放低聲音,幾近耳語:“第二,近幾年累計確診的塵肺病人超過了20。這個數字,對露天開採作業來說,並不常見。”
劉萬里若有所感,猛地抬頭:“你是主治醫生,也是周硼的同學。你怎麼看,周硼的死、這個病人,還有病人留下的信?“
蔡醫師笑着,說出的話卻很謹慎:“我只能說可惜。不過周硼……”
小護士聲音更急了:“快一點!”
他想從口袋裏掏出什麼來。
不料小護士跑到了跟前,拉着他走。
蔡醫師只得匆匆離去:“抱歉,我得走了。”
小趙感慨:“醫生真夠忙的,留張名片的時間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