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谷鎮:我們不歡迎你
6月10日,周五。
一早,劉萬里指揮趙文禮開車,自己在車上吃早餐。
“劉警官,不太對吧?指紋鑒定需要好幾天,大家就這麼乾等着?”
劉萬里打開窗戶,晨間的風吹着濕氣進來,兩人清醒不少。
“你覺得不對?”
趙文禮連忙擺手,說:“不是不是,領導做事哪有不對的。”
“只是劉哥,有點奇怪,一點點。”他勻出一隻手,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一般的辦案思路,有證據表明誰是兇手之前,應該考慮各種可能性才對,尤其是現場的痕迹、殺人動機,以及死者生前的社會關係。昨天審帶回來的三個人,你也在場。除了他老婆,其他人都怪怪的。尤其是那個楊景明,你看錄像了沒有?看上去好好先生,說起話來卻像八婆,自己學生的私人感情打聽得一清二楚……”
劉萬里靠着窗戶樂,這小趙可真有意思,第一天囂張得不得了,今天倒是很客氣。還有,誰說話像八婆啊?人家只是說了江熙名聲不好的傳言而已。
認真說起來,劉萬里沒正經辦過命案。但這不妨礙他拿喬:“小趙,你來警局多久了?”
“一天啊。”
“翻過局裏的卷宗嗎?”
小趙說:“沒有,沒來得及。”
“就你這智商,看了也沒用。”
小趙感到被捉弄了,立時就要豎眉。
劉萬里笑:“開個玩笑。你以後就知道了。前面開慢點,我跟人打個招呼。”
談話間,他們經過一個大轉盤,石頭轉盤光滑乾淨,上面刻的字卻有些斑駁——紅綠交加的“青谷銅業”。轉盤指向青谷鎮的出口旁有個小亭子,亭子裏站着個年輕人,眼睛盯着車來的方向,手裏持着手台。老劉朝里揮手,對方的身形鬆懈下來,揮完手坐下。
老劉說:“我們這不是來調查了。走,帶你去看看遠近聞名的青谷。”
“臭名昭著還差不多。”小趙小聲吐槽。
老劉似笑非笑,剛還說他規矩呢。
誰知小趙一點也不怕,反而嘻嘻說:“開個玩笑嘛。”哼,扳回一城。
“你這話,對我說沒關係。一會兒到了鎮上,嘴巴把上門,不然挨揍我可不救你。你剛任職,不了解情況,今天的主要目的是帶你到處走走、熟悉環境。還有,叫老劉,少給我陰陽怪氣。”
小趙有些不服,想貧幾句。老劉已經開始介紹了。
“青谷市是少數不設區的地級市之一,很小,由新鎮、青谷鎮和郊鄉等其他鄉鎮三部分組成。市政機關,喏,警察局、市政府在新鎮,新鎮也叫市裡。今天我們去的地方是青谷鎮,十幾年以前吧,青谷還是青谷縣的時候,青谷鎮是本地政治文化中心。青谷縣升格成地級市后,有人說青谷鎮離礦場太近,影響城市形象,才將市政遷到了新鎮。”
“這條是全市最先建好的公路,喏,為了運輸礦石,轉盤的四個出口分別通往不同城市。”
小趙想起剛剛看到的情形:“轉盤那塊石頭可真大!我第一次見這麼特別的轉盤。“
“當年,他們找來了巨石,鑿出了字,準備用紅漆料染上。周老闆不幹,要漆精銅。有人勸她,石頭風吹日晒不要緊,可是精銅易銹,太不美觀了。最後他說,我們出產最多的銅,就要讓來往貨運商人看到才行。最後,為轉盤石頭配了一個專門維護的人。”
“嗬,財大氣粗。”
劉萬里說:“也不是全沒好處。
你看,你不就注意到了?不過,周老闆死了,知道這件事的人現在也不多。”
小趙問:“那你怎麼知道?你是青谷鎮的?”
“不是。“劉萬里指了指背後的小房子,“現在負責維護轉盤的是我同學,他說的。”
繞過轉盤,轉了幾座山,視線開闊許多。經過一座古老的七孔橋時,早晨的霧很濃,小趙只得放慢了車速。這座橋足夠寬敞,沒有建圍欄。橋身——橋體側面的石縫間長出了簇簇雜草,橋那頭是幾座平房,橋下七孔流淌着陽光和平靜的河水,河床紅紅綠綠,像調色盤,遠遠看去很有美感。
小趙看着眼熟,問:“橋底下水這麼紅,難道是報道里說的重金屬酸液。”
老劉瞥了一眼:“那是水草。這段河還是青江上游,水沒來得及污染。專心開車,一不小心,咱倆都得交代在這兒。”
過了七孔橋,他們很快到了主幹道。主幹道上灰塵大,車輛多。他們得橫穿主幹道,才能去對面。
“咳咳,”小趙被呼嘯而過的龐然大物的尾氣嗆住,“這條路上全是這種車?”
說話這會兒,路上已路過了不少車,四輪的、八輪的、十二輪的,有些車長度幾乎趕上了小火車的一節車廂。
“這段是高速路段間的快速通道,主要是來往貨運用。不過,也不僅是礦。你看前面。”
他指的是對面右側冒煙的路段,立着禁止通行的路標,路標后橫卧着幾輛起煙的大卡車,穿着黃色施工服的人忙前忙后,正把貨車撒了一地的水果往搶修車裏裝。
“速度一快,容易出事。鎮上專門配了一個搶救隊,隊裏把翻了的貨車東西拉走,也能發一筆小財。”
“青谷鎮在哪?”
“馬路對面。”
趙警官隨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平原的盡頭隱隱是有高樓。而對面正有一條白色的馬路。
“對面……去趟青谷鎮,得橫穿這麼危險一條路?”
劉警官不置可否:“這條路是專為貨運修的,方便青谷把銅運出去。本地人的車走得很少。”
小趙想了想,市裡配套設施齊全——市政大樓、商場、銀行、超市、健身房、酒店什麼沒有,周圍還有森林供周末郊遊吸氧,工作休閑一站式服務,有什麼必要來灰頭土臉的青谷銅業?儘管如此,他仍然覺得哪裏不對勁。
對了,昨天下午繞遠進市區(新鎮),當時走的這條路,橋也好、馬路也好,那會兒沒覺得危險。反而是從新鎮出來,一路開進青谷鎮,轉盤處的輪崗、沒有防護措施的七孔橋、充滿車禍危險的貨運高速,像是層層屏障,每一層屏障都像是對來客說:我們不歡迎你。是錯覺嗎?
劉萬里接過方向盤,驚險地過了馬路,他們來到江熙口中的“礦里”。
穿過馬路是平原,平原盡頭是鎮子,入口處是一整面依山而砌的銅雕,銅雕上圖畫配着文字敘說青谷鎮的歷史和富裕。
語言具有誤導性,這句話第一時間闖入小趙的腦海。因為,“礦里”一點也不灰頭土臉,或許能說它……優雅。繁華、優雅、整潔,最重要的是,它有活力——與新鎮內過於閑適的節奏截然不同,比城市更像城市。
青谷鎮道路寬闊整潔、行道樹茂密青蔥,足以媲美許多旅遊城市;大小公司錯落在小區周邊,雖無高樓大廈,上班的人群步履匆匆,出門遛狗的、買早餐的悠閑漫步,老頭繞着樹蔭搓麻,老太太坐在家門口剝蠶豆,公交車與私家車偶爾的鳴笛聲與這一切完美融合。
鎮上有個心甜的丁家太太,見誰都笑,六十多歲的人了,成天跑東跑西幫人添置東西。
她女兒抱怨:“你怎麼一大把年紀了,還不得消停?發善心,做善事,該讓年輕人來才是。”
丁家太太說:“我是年輕人呀。你沒聽她們喊我小丫頭嗎?他們八十歲,比我大二十,力所能及的,幫一幫嘛。他們高興,我也高興呢。”
這天早晨,丁家太太和小姐妹們買完菜回家,發現門口躺着一個流浪漢,碗裏灑了幾枚硬幣,不到一塊錢。
“天可憐見,早飯沒吃吧?”丁太太說:“芙蓉嫂,水香姐,我們給他買點吃的吧?我還剩一塊零錢。”一群老太太湊夠零碎,進早餐店付了錢,心滿意足地走了。丁太太走了幾步,躲在另一棵樹下,盯着老闆娘把豬肝粉端給那個可憐人。
小趙把車停在樹下。
“嘿!請問……阿姨,這是青谷一號嗎?”
青谷一號是個小區,楊景明住在這裏,嫌犯開車進的也是這裏。
“是,你們要幹什麼呀?”
“我們找丁魯花女士,您知道她住哪裏嗎?”
“找她幹什麼?”
監控記錄顯示,周硼墜樓后,嫌犯下樓開走的那輛車是楊景明名下的。楊景明則說,那輛車是用於青谷鎮上義務接待工友回訪的,這周是丁魯花在用。
小趙抽警員證的手被老劉摁得無法動彈,只聽老劉說:
“我們是趙組長家的孩子,在附近出差,想着回來拍張照片給家裏人看看。我媽說,丁家太太心善,會幫着接待。所以來碰碰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