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趙文禮:大不了回家啃老
周銅是和老劉對上了,不能問成這個樣子回去。
小趙試探性地接過審問任務:“6月9日,你和周硼見面時是什麼情形。”
或許是換了個熟人,或許是問題不再對準方卓仔,周銅臉色緩和許多,說他們是前一天晚上約好上門時間,聊了會兒天,就走了。她到的時候,他在看書。
“有什麼特別的?”
“他原本在書房,不在客廳。保潔阿姨走了,他才出來的。”
“書房有什麼異常嗎?”
“呃,我對周硼家不熟,他帶我參觀了一下,特別是牆上那面礦石。”
“聽到什麼異常的聲音或者東西嗎?周硼的狀態怎麼樣?”
“異常的聲音或東西是指?”
“呃,比如說,機器噪音?或者哪裏特別亂?”
“倒是沒有。不過有個小事情。礦石牆上有一格展櫃銘牌寫着‘原石’,裏頭是鑽石。哥哥給我看的時候,東西掉在地上,我們四處找了,地毯掀了也沒找到。如果你們驗指紋,原石框那格玻璃櫃門可能會有我的。”
實際上沒有,那格空有銘牌的玻璃展櫃被擦得很乾凈,誰的指紋也沒有。
小趙緊接着問:“周硼的狀態如何,看上去清醒嗎?說話走路和平時有什麼不同?”
“沒什麼不一樣。怎麼了?”
“你見到他時,他的神智清晰嗎?“
周銅努力回憶了當時的情形后,說:“一切正常。”
小趙記下,周硼見到周銅時,並沒有喝下齊克奧或齊克奧還沒有發作。
老劉看了小趙一眼。小趙福至心靈:“我們在找一份文件,極有可能跟你哥哥的死有關。你願意提供線索嗎?”
小趙注意到,聽到文件兩個字,周銅遲疑了。
待聽到後面一句,她皺眉,幾乎是條件反射般:“你話說得有問題,這不是願不願意的問題。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找線索,是你們警察的事。你說的文件,我不知道是什麼。”
自作聰明!小趙訕訕。
“遺囑找到了嗎?”老劉突然開口。
初次問詢時,周銅提到遺囑,說周青谷的遺囑是她此次回青谷的主要目的。據周銅說,周青谷在遺囑里將青谷銅業留給周銅。
“什麼?”話轉得太快,周銅沒反應過來。
“你說你這次回來,是因為楊景明說你父親去世前立過遺囑。你找到遺囑了嗎?”老劉盯着周銅。
“沒有。”小趙仔細觀察周銅說沒找到遺囑時,幾乎是不假思索。
她似乎並不在意遺囑是否被找到了。
“我們搜集了地毯下的指紋,有你的,但沒有周硼的,玻璃櫃門上也沒有什麼指紋。”
“你想說什麼?”
“原石這件事,你說謊了。地毯下的指紋有你的,沒有周硼的,說明周硼沒有跟你一起找原石,為什麼?事實是,原石不是周硼沒有拿給你看的,而是你想偷偷拿走,最後不知道什麼原因把原石放了回去。”老劉說著猜測,聽着卻像是陳述事實,“還是,你說的關於原石的小故事根本就不存在,是你為了掩蓋指紋編出來的,你在周硼家裏四處翻找,是為了找什麼東西。”
小趙接着問:“是找一份跟青谷銅業有關的文件嗎?”
“不是!”周銅急忙否認,“是前一個。”
小趙看着周銅的神情,本以為自己猜中了,有些飄飄然。
周銅一出聲,他的思緒被打斷:“什麼?”
周銅說,
她本想偷原石。趁周硼煮咖啡的時候,她拿了原石。石頭太小了,她沒拿穩,所以到處找。找的時候,她發現有一個被扔掉的信封被塞在地毯下,發了脾氣。
文件!蔡中和那份文件!小趙在心中吶喊。
“信封上寫着鳳凰山市遺囑公證處,裏面是空的。”
“我很生氣,問周硼那是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他說是老頭子的遺囑。”
老頭子,小趙在心裏重複了一遍,有點想笑。
“他說,文件里有些東西太危險了,他正在處理。等他處理好了,會告訴我遺囑的內容。他看到我手裏找到的原石,把它放回去了,讓我缺錢跟他說,不能走歪門邪道。他是哥哥,會儘可能幫我。”
不能走歪門邪道,小趙在心裏重複這句話,原來天底下的哥哥姐姐都一樣啊。
他開始有點好奇,周硼是怎樣一個人?
老劉開口:“周硼給了你多少錢?”
周銅搖頭:“我不知道。”
他們三人坐在會客廳談話,主卧的門忽然傳出男聲。
“銅銅,完事兒了嗎?你的項目會議要開始了。”
“馬上來。”
周銅又朝着小趙說:“你們還有什麼要問的?”
“不耽誤你工作,今天差不多了。小趙,留個聯繫方式。”
兩人走出房門,老劉似乎想起什麼似的,問:“對了,剛才的男聲是?”
“是我男朋友,姓方,您剛才提過的方卓仔。需要叫他出來嗎?”
“沒事,我隨便問問。剛才聽他說項目會議,我以為是你同事。你目前似乎沒有工作?”
周銅說:“之前的老師出學校單幹了,畢業后我一直給他打下手,不算正式工作,幫幫忙而已。”
“具體的職務是?”
“助理律師。”
房門到電梯的這段路上,小趙想起一件事。他讓老劉在電梯口等他,自己走回周銅的房門前。周銅的房門早關了,敲門?
“請問,你上周六上午開車去王安石雕像了嗎?”
為了問這句話,沒必要吧?他往回走。
地毯吸音,靜悄悄的客房走廊忽然有細微的異動。小趙耐心地豎起耳朵,雷達般四處探尋,最終辨明了方位——是周銅房門鏈鎖滑動的聲音,“咔噠”聲被刻意地、小心翼翼地拉長。
這個房間為什麼這麼害怕呢?
回去的路上,小趙抱怨:“你不能不出聲?看不出來嗎,她很討厭你。好歹等我問到打印機呢!”
“我們只是想知道,周硼複印的原本在哪裏,是誰送來的。她說很安靜,沒有異常。說明打印機在當時是關着的,這個時候他還沒拿到文件。還有,周銅不是討厭我,而是討厭我問的問題。你分析一下,我問了什麼?”
“周硼和方卓仔?我也問了周硼,為什麼她願意回答我的問題?”
老劉搖頭:“剛才的情形是,我懷疑周硼的死和她的財務狀況有關,而她的財務狀況又和方卓仔脫不了干係。所以,你看上去是她討厭我,實際上是她不想談論財務問題。”
與老劉的懷疑不同,小趙認為,即便周銅真的缺錢,要賴周硼的帳,也不太可能會是林亮背後的人。客觀上,周銅多年不在青谷,沒有渠道和手段去主導去指使當地工人殺周硼。主觀上,考慮到動機,依照小趙的個人閱歷,他不能理解,相依為命的兄弟姐妹間因錢財自相殘殺。
血緣不可靠,人與人的牽絆是真的。屢次提及周硼,周銅面上的煩躁是對警察的問詢而言。
他再熟悉不過一張平靜而冷淡面孔之下是什麼。悲痛,麻木,她知道一部分內情,不能對他人訴說,或許是恐懼,或許是不安。
畢竟她才23歲,和他一樣。
小趙知道,直覺歸直覺,依據歸依據,他對周銅的判斷不一定對,只是有了這層感覺,他有些遲疑。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從周銅離開青谷市多年來看,她不具備指使林亮作案的條件。”老劉說,“她沒有這個條件,不代表她做不了。剛才提到方卓仔,你看到她的反應了。我住在舊城區,這幾年,沒少見他。”
老劉和小趙對周銅的表現各有各的看法,非真憑實據不能調和,只能暫時擱置。
“那為什麼剛才不趁機也問他?”
“空口無憑,問什麼?你忘了,我們今天是來幹什麼的?”
“文件!”小趙反應過來,懊惱,“問文件是不是跟青谷銅業有關的時候,我看周銅的表情,以為猜中了呢。”
“猜中了。”
“呃?”
老劉解釋:“新鎮有青谷市的公證處,為什麼函件信封上寫的是鳳凰山?周青谷土生土長,生意基本盤沒出過青谷。同樣的,青谷市也是周氏集團的勢力範圍。周硼說周青谷的遺囑危險,有什麼危險?怕就怕,危險在家裏,繞來繞去還是回到青谷銅業。而且……”
“而且什麼?”
“現在除了打印機里寫着蔡中和名字的紙,又出現了周青谷的遺囑。說不好,遺囑也是周硼手上文件的一部分。這樣一來,周硼之死跟青谷銅業徹底撕不開了。”
小趙又高興起來:“太好了!”
“好什麼好?”小趙吃了個腦瓜嘣。
“青谷銅業是你我想查就查得清的?”
車裏陷入沉默。
小趙雖不是本地人,可不是不知輕重的小孩子。沒見過青谷銅業的人,不代表他對青谷銅業在青谷的影響力沒有概念。
新鎮不說,青谷鎮上的大小公司、千家萬戶的大生意小生意不是作為在銅礦石的產業下游,就是圍繞着礦區生活做各色服務,哪個離得開周氏?
他甚至覺得,青谷銅業不是青谷銅業,是青谷鎮本體,而青谷鎮不是青谷鎮,而是青谷市本體。
要查,誰能查?誰敢查?
小趙吞吞吐吐,不知道怎麼回應。轉念一想,周硼之死與青谷銅業本身無關倒還沒事,如果真的有關,是什麼事情會讓銅業幹掉自己少東家?
這個問題自然而然地導入小趙的腦海里,他悚然一驚,看向老劉。
老劉似乎沒想到這一點,正在發愁怎麼跟上面交代。
“沒事沒事,該查還得查,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着。有權有勢就能違法亂紀嗎?大不了老子不幹了。”小趙被自己的猜測唬住,連聲安慰自己。
老劉聽得好笑:“個子高的,你說的是我?你不幹了,我怎麼辦?”
小趙豪氣萬丈:“咱倆一起跑。大不了回家啃老。你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小趙是鬧,本想沒人把這話當真的聽。但老劉聽了這話倒真像是放下心了。
他又自顧自開始憂心,天哪,他當真了嗎?真要灰溜溜地回了家,我要怎麼跟老趙解釋這個拖油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