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上
米糊甘甜溫熱,味蕾蘇醒了過來,她微張着嘴,熱氣從嗓子順淌到胃裏,身子逐漸暖和起來。君棲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身上蓋着厚厚的棉被,外衣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褪去,只穿着罩衫,君棲下意志地直起了身子,心中一陣惶恐。
“醒過來了,妹子。”柔和好聽的聲音響起,一位婦人坐在床邊竹椅子上,她放下手上的碗勺,關切地望着她。
“你衣服打濕了,我拿到那邊去烤乾。”牆角處一隻紅通通的炭火盆,上面吊著一隻鐵釜,火盆後面一根竹竿架在兩把椅子上,她的外衣外褲都掛在竹竿上。
君棲心情鬆弛下來,抬眼仔細打量起照顧她的婦人,眉目慈祥,額頭光潔,和這邊的女人一樣頭上罩着塊青花頭巾,約莫四十多歲模樣。
“謝謝阿姨,”君棲問道,“我這是在哪裏?”
“沉雲所村,你先將就住我這裏。”
“哦…”君棲記起了自己坐在馬車上顛簸的經歷,只是不見了那個黃鴨姑娘和大頭男孩。
“我是澄馨蘭的姨姥姥,君老師不嫌棄的話,可以叫我優姨。”說著,婦人拿起勺子,遞到君棲嘴前。
“謝謝優姨,我自己來吧。”她坐了起來,伸出手接過碗。
優姨起身將枕頭墊在她身後牆壁上,拿起一件厚毛氈披在君棲肩膀上。
“新縫的,還沒有上過身,莫要嫌臟。”優姨掖了掖被子,端詳起君棲,“君老師長得真好看,鼻樑挺直,長得一雙好鳳眼。”
“不會嫌棄,麻煩優姨了。”君棲順從地說著,一邊小口地吃着碗裏的稀米糊。
“優姨,你聲音真好聽,你不是這裏的人吧?”她擱下碗,問道。
婦人收拾好碗勺,走到火盆前烤起了糍粑,滿屋子米香味。“聽我講話不像本地人,是吧?這麼大歲數了,來這裏也許多年了,說不清楚算是哪裏的人了。”
她從鐵釜中盛了碗不知道什麼,端到君棲面前,“嘗嘗我做的油茶。”
君棲好奇地嘗了嘗,說是茶,其實更像是一碗湯泡飯,味道咸香,除了抄米和黃豆外,還有微苦的茶味和濃濃的核桃仁味道。
“還蠻好吃的。”君棲客氣地說,眉頭微蹙,勉強嘗了兩口便擱下了碗,倒是烤糍粑對了胃口,一口氣吃了兩片。
優姨陪着君棲說了會話,見她又起了倦意,收拾好碗筷,只說她就住在隔壁,有事喊一聲就好,然後拉上門告辭而去,
炭火斑駁,忽明忽暗,君棲睡在床上,明明很困卻又一時難以入眠,或許是屋子裏那股陌生的氣息?還是身子底下生硬的木床板?窗外已經黑透了,她感覺這一天過得挺不真實,和她之前的生活完全不在一個緯度,緣起於一次完全不在計劃里的邂逅。
春假前,她還是華亭華懋大學本科三年級的學生,能進入這所頂尖私立大學讀書的學生除了要有頭腦,還要有家世人脈,而她除了這兩樣外,還有出類拔萃的好模樣,算不上那種都市感強烈的時尚艷麗容貌,但天庭光潔配上堅挺的鼻子和皓月般的眼睛,一米七的勻稱身材,再加上良好的教育和好脾氣,造就了少有的白月光般高潔氣質。
家裏視她如明珠,愛鑽研易經的爺爺常說他寶貝孫女貴不可言,比她同父異母的兩個弟弟強不知多少,他教育孫輩向來嚴厲,但凡見到她卻是百依百順,一味遷就。
大學裏傾慕她的學長不少,只要她加入的社團必定會火爆,
不過在了解了她顯赫家世后,大多數人就沒了那個自信,選擇偃旗息鼓了。當然也有懷着金石為開、一朝鯉魚躍入龍門抱負的仍是孜孜不倦地找機會獻殷勤。
誰家都有狗屁倒灶,打碎牙齒和着血往下咽的事情,君棲家也不例外。親生母親死得早,父親續了弦,繼母說不上對她不好,但也不親,接連給她生了兩個弟弟之後,家裏的地位也就坐實了。三弟君傑不知怎的從小就和她親近,大弟弟君駿小她兩歲,從小就被爺爺拿來和她比較,完全沒有長孫的地位,一直視她為仇寇。在家裏運作下,君駿以國外轉學的方式進入了華懋大學,眼熱同父異母的姐姐愈發受爺爺的重視,更是處處針對,君棲因此上大學后,愈發不願意去見父親了,除了回爺爺那裏過周末,情願和閨蜜蔣文麗住在學院宿舍里。
文麗家境還算殷實,父母是做五金生意,她一直渴望能進入世界頂尖的文理學院魯迪攻讀律師,這個學院申請極難,除了本科學業,特別看重申請人的社會責任。文麗攛掇君棲參加了公益基金展,打算利用春假報名參加短期的公益旅行,即輕鬆又能獲得公益證明。
兩人在展會閑逛,文麗看上了一家知名公益基金的海灘塑料垃圾回收項目,這樣可以在溫暖的異國海島上避開華亭濕寒難挨的冬天。這是個熱門項目,報名諮詢的人不少,蔣文麗圍在長相俊逸的工作人員面前問東問西。
君棲向來怕熱鬧,無聊地四下閑逛,角落裏大幅絕美村寨風景畫吸引住她,半山腰掛着夢幻般的雲霧,瀑布從雲中跌落山崖,匯入蜿蜒大河,由西而東,君棲啞然無語,恍若飛身入畫,莫名感動。攤位前寥寂無人,只有一位年輕工作人員,掛着展商證,身着淺藍色工裝,他沒有上前打擾難得的觀眾,直到一滴淚珠滑落君棲的臉頰。
他起身拿過宣傳冊,走到她面前,君棲回過神來,掏出紙巾擦去淚水,為自己莫名其妙地失態而羞愧。
“小姐你好,了解一下,”工作人員友好地打着招呼,“我們這個助學項目是一所建西的山村小學,風景優美,十分值得一游,但需要至少工作半年。”他詢問地望着君棲,她神情依然有些恍惚。
“哦,我只是隨便看看。”她擺了擺手。建西對她來講實在是遙不可及的地方,助學半年聽起來也太長了,文麗也不會感興趣。
“君棲,你怎麼跑這裏了?”文麗警惕地看了看君棲旁邊的工作人員,“這個公益組織不行,沒聽說過嘛。建西是個什麼地方,太苦了。那邊我已經了解得七七八八了,大牌基金,項目口碑好,人多也好玩。”說著,她拉着君棲就要離開。
“小姐,宣傳冊請惠存,我叫惠金平,名片上有聯繫電話,如果感興趣,隨時可以聯繫我。”他不卑不亢地將宣傳冊遞到她手裏。君棲隨手將宣傳冊塞進背包,和女友匆忙地離開。
要是沒有那件事情發生,歲月依舊靜好,現在她應該和蔣文麗在沙灘上穿着泳衣,和一群俊男美女們一起收拾海灘上的塑料垃圾。
淅瀝瀝的雨點敲打着窗角,君棲望着黑洞洞的木樑屋頂,情緒低落,潸然淚下,悄聲哭了一陣不知不沉中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