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加錢,加錢啊,混蛋
“當時我正哼着歌開着車,突然從對面車道飛過來一個人,像起飛失敗的鳥人,轉着圈子,哐啷一聲就撞在我車頭的左角上。”
老司機阿壹一把鼻涕一把淚,聲情並茂,手舞足蹈,在自己的大貨車前向兩位交警描述撞車的整個過程,他又焦急又慌亂,試圖自證清白。
然而,他知道作用不大,兩位交警竭力憋笑忍俊不禁的表情,流露出濃濃戲謔的眼神,不時抖動一下的肩膀,都在告訴他——警察被逗樂了。
“我沒在開玩笑。”
年過四十的阿壹急得做出有違年紀的動作,他狠狠地跺了三下腳腳,像意大利人做足手勢,焦急地說:“真的,你們相信我啊,我沒有在開玩笑。那個人真的是自己飛起撞上我的車,都撞出了好幾十米,啪嘰一聲,摔在地上摔出一身血了,但是爬起來,跑到這綠化帶抱着柱子大笑,然後又飛走了。”
年紀稍大一些的交警,重重咬了一下嘴唇,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刻意咳嗽兩聲,才問:“你是說,那個人飛走了,他飛去哪裏?”
“田裏,咻的一聲,就飛到田裏去了啊!”阿壹指着那一片田,急得大吼大叫。
他後悔了,後悔沒有攔下路過的人來幫忙作證,後悔自己之前慌亂忘記拍視頻留證據,也後悔自己為什麼不聽話一走了之呢。
現在留下來有嘴都說不清了。
“是嘛。”
交警聽了忍不住泄露出微微一笑,也不置可否,指着那輛裂成兩半的電動車,問道:“這輛車就是那個飛走的人,留下來的?”
“對!對!是他的,你們查一下車牌號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阿壹忽然智商上線了,指着電動車的白色車牌驚喜地叫喊。
中年交警將信將疑,用手機拍攝電動車,各個角度都拍攝一遍,突然聽見阿壹又一驚一乍地喊了起來。
“是他,是他,就是他!”阿壹指着馬路邊,手臂激動得直顫抖。
兩名交警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個渾身淤泥,頭髮濕噠噠的泥人,露出一張無精打採的臉,蹲坐在樹底下,像一個剛剛從水渠里爬出來的流浪漢。
兩位交警對視了一眼,才快步穿過馬路,來到李昉旁邊,仔細打量李昉,眉頭不禁皺起。李昉的形象太像一個流浪漢,而且是喝醉酒後不慎跌入水渠,刨得一身泥才好不容易爬上岸的流浪漢,搞不好還是精神失常人士。
“請問馬路上那輛電動車是你的嗎?”中年交警詢問李昉。
李昉抬起眼睛瞥了交警一眼,大大張開嘴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才慢悠悠地說:“嗯,是我的。”
“那麼,你剛才出車禍了?”
李昉往後一靠,倚着樹榦而坐,伸長了兩條腿,攤開了泥濘的身體,一副擺爛的樣子,笑道:“嗯,嗯,大概有這麼一回事吧,不過呢,我不會告訴你的,等一下會有人跟你解釋。”
“什麼意思,我沒聽明白。”
年紀稍大的交警不知道李昉在打什麼啞謎,耐着性子繼續問,“你叫什麼名字,有沒有跟你家人打過電話?”
李昉將下巴一揚,回道:“喏,人來了。他會告訴你們怎麼做的,不用急。”兩名交警往他所指看向望過去,一輛黑色汽車正好行駛過來,停在路邊。
從車內下來一個穿着黑色西裝,戴着墨鏡,留着寸短頭髮的高大男子,身高至少有一米九,像個黑社會人士。
西裝男站在車旁,
扭頭四顧,朝李昉點了點頭,打完招呼,才邁步走過來,直接從口袋裏掏出一本證件遞給了交警,也不說話。
中年交警接過了這本黑色證件,一瞧,發現證件面上印着的是門神將軍的圖樣,不免眉頭緊皺,底下刻着的是“緝異”兩個字。
緝異?從未聽說過的單位……
交警更疑惑了,翻開證件,看見裏面的內容與警察證差不多,都是一張照片,底下是姓名,所屬單位和編號,寫的是:張一銳,墟構省墟構市緝異組。
緝異組?
交警還來不及詢問,兜里的手機就響了,掏出來一看卻是局裏的固定電話,趕忙接聽:“喂,是我,喔,是隊長啊。嗯,嗯,好的,明白,收到!”
中年交警掛掉手機,將證件還給張一銳,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什麼話也不說,什麼話也不問,拽着另外那位資歷淺一些的交警離開了。
兩名交警跟阿壹司機交代了幾句,就讓司機開車離開了。他們順便確認一下路況,沒有任何問題,也驅車走掉了。
馬路邊上,張一銳收起證件,看着爛泥一樣的李昉,伸腳踢了踢對方的鞋底板,用十分戲謔的語氣說:“喂,你是下水摸魚了嗎,搞得渾身泥巴。”
李昉迷迷糊糊地瞥了他一眼,懶散地笑:“你的動作太慢了,差一點真的見不到我。”
“沒辦法,剛剛在別的地方處理一些麻煩。”張一銳不顧硬朗形象,也像街溜子蹲坐下來,掏出煙遞給李昉一根,自己叼上一根,都點上了,兩人煙霧繚繞地在樹底下抽煙。
同樣是抽煙,卻有區別。
李昉噴出去的煙,凝而不散,一縷縷,一片片,一條條,都跟活物一樣在空中游曳了半圈就攀附在他身上各處,腦袋,脖子,臉面,身子,四肢,包裹成一個白煙的人,緊接着煙滲透進去,他就變了個樣子,一點淤泥和血跡都看不見。
他還是那個有些懶散的靚仔。
“不管看幾次都覺得奇怪。你明明不抽煙,又偏偏開發出了靠煙的術。”張一銳撣了撣煙灰,推了推墨鏡,繼續說,“又彆扭,又麻煩,跟你的性格一模一樣。”
李昉彈飛煙蒂落入水渠裏面,右手往後一招,從田地里飛來一個白煙的球兒。這個白煙球直徑大約十公分寬,表面上煙霧繚繞,裏面透出來一個黑影,仔細看是一隻螃蟹。
那隻大螃蟹妖怪被李昉囚禁在白煙球裏面。
白眼球輕飄飄落在右手掌心上,李昉托舉它到了張一銳面前,張一銳伸手就要接過去,卻被李昉左手一巴掌拍開他的手,不客氣地說:“怎麼,想白嫖?”
張一銳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了一個紅包,遞給了李昉,還不忘鄙視他:“你還真是認錢不認人呢。”
“錯了。我也認人,不過認的是錢上面印的那個人。”李昉接過紅包,一捏就覺得薄了,剛剛浮上眉梢的喜色立即收斂,右手握緊了白煙球。
李昉甩着紅包,神情十分激動,罵咧咧地說:“不夠,這點錢可不夠啊,加錢,加錢啊,笨蛋。”
“之前定下的加錢不就是一千塊嗎?”
“放屁。你也說了那是之前,現在是現在。你看看我,搞了一身的傷,再看看我的車,都被剪成兩段了,你覺得一千塊夠嗎?加錢,必須加錢!”
李昉搖晃着白煙球,激昂高亢地說:“這可是製造了四起嚴重車禍,導致四人死亡,十人重傷的罪犯,難道它就只值一千塊嗎?當然不止了,加錢,必須加錢,沒什麼好說的,加!”
張一銳也不爭論了,從口袋裏掏出第二個紅包,剛剛拿出來,就把李昉一把奪走了,李昉急切地問:“這個紅包多少錢,加了多少?少了可不行啊。”
“兩千。給你加了兩千。”
李昉眼睛亮了,透着饑渴的綠光,臉上綻放燦爛的笑容,忍不住嘿嘿笑了兩聲,而後隨手將白煙球拋給了張一銳,自己當場就拆開紅包,雙手捏着錢點起數來,十足的市儈模樣。
張一銳從西裝右口袋裏取出一個黃色布袋子,打開袋子將白煙球裝進去,口子繫緊了,準確起身離開,卻看見數完錢的李昉又把他的手伸到自己的面前。
“怎麼,還要加錢?”張一銳問。
“不是,是跟你要口煙抽。真是的,一點眼力勁都沒有,還怎麼討好領導,巴結上司啊,還想不想升官發財了……”李昉吐槽了兩句,一見張一銳掏出了香煙,立即動手將整包煙都奪走了。
李昉抖出來一根煙,叼在嘴裏,厚顏無恥地繼續討要:“把打火機也給我啊,沒有火怎麼抽煙。都已經是端着金飯碗吃飯的人了,還在乎一隻打火機?”
張一銳將打火機丟過去,轉身離開,走到車旁,手已經搭在車門上了,又停住動作,隔着車問道:“你說……”
他猶豫了一下,不確定要不要說下去好。
“什麼?”李昉已經把煙點上了,跟星爺一樣煙粘在嘴唇上而不掉落。
“他們看見你這模樣,是很欣慰很高興呢,覺得你終於成為他們想要的樣子。還是感到恐懼呢,畢竟你的眼神可怕不了人。”張一銳還是說出了心裏話。
“我才懶得理他們呢。”李昉站了起來,十分粗俗地啐了一口痰到水裏,以示自己濃濃的不屑。
忽而,他神情一轉,嬉皮笑臉地說:“以後有什麼任務儘管找我,只要錢給夠了,再棘手的玩意我也能幹掉。打我電話喔。”
他慢悠悠地走到路中間,將電動車的兩截扶起來,前後對準了,把斷裂處重新“粘”在一起,然後吐出了一大口煙,煙是一股滾落,像一條碩大的白蛇,一繞纏在了車的斷裂處,緊緊包裹上去,纏緊。
他直接跨步騎上了電動車,車輛竟沒有斷裂,再扭動油門,車就正常地行駛了出去,留下他瀟洒的背影,還有他懶散的告別聲:“記得找我啊~只要錢給夠就行了……”
張一銳注視着李昉遠去的背影。
“這樣的你,到底在計劃什麼呢……不要亂來啊,你沒有第二次機會了。”張一銳嘟噥幾句,打開車門,將黃布袋子扔在副駕駛座上,自己坐進車內,準備驅車離開。
手機響了。
他也不着急接聽,將手機插在支架上,連接車載藍牙,外放出來了。
【怎麼樣,那個製造了好幾起車禍的妖怪,抓住了嗎?】
“嗯,抓到了。”張一銳回答。
【是什麼樣的妖怪,很強大很棘手?】
“不,就是一隻普普通通的妖怪,連人話都不會說。”
【喔,是嘛。那麼,李昉的表現呢?】
這才是你們最關心的問題吧。
張一銳心裏吐槽了一句,臉色平靜地回答:“一般般,受了不輕的傷,渾身是血。”
【看來禁錮依然在……那就好。】
張一銳沒有說話了。
【你繼續監督李昉,一有特殊情況立即上報。】
“是。”
張一銳結束了通話,摘下墨鏡,露出一雙漆黑一色,沒有瞳孔的純黑眼睛,像兩顆黑珠子,冷幽幽盯着前方,隨後驅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