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鄰家有女名蓮生(上)
洺河上,小舟不疾不徐往東漂去,慢慢地可以看見一些零散的河燈,而水裏的鬼妖也在慢慢變少。
老翁扭頭朝西方的黑暗望去,又回頭望向滿是河燈、亮如白晝的東方,突然嘆息一聲,打破了舟上的寧靜。
“此處已到河北道邯台境內,離我們的目的地洺州已經不遠了,我知道你的性子,不再勸你回頭。但臨別前,我有一些話要交代一下。”老翁邊說邊用蓮花燈點燃煙桿上的煙草,隨後猛抽了一口閉上了眼,彷彿在追憶往昔。
白衣少女轉身,對着老翁盤腿坐下,“義父,您說吧。”
老翁睜開眼睛,本就黑得嚇人的眸子更加黑亮。
“這邯台城,我是第二次來這裏了。
公元前260年四月,秦趙兩國長平之戰爆發,秦丞相范雎用反間計使趙王換帥,可笑那隻會紙上談兵的趙括被白起算計了個通透,隨後趙軍被圍,糧草被斷。
同年九月,趙軍主力已經斷糧四十六天,大量趙軍士兵或餓死或因突圍不成而死亡,士兵們開始相互殘殺為食。趙括將剩餘的趙軍組織成四支突圍部隊,輪番衝擊了四、五次后仍不能突圍。於是,趙括親率精銳部隊強行突圍,結果失敗並被秦軍亂箭射死,趙軍投降。
然而那秦將白起竟是一位殺神,他竟然將趙國二十萬降軍全部活埋,長平之下,流血成川,沸聲如雷。
後來我聽地府的前輩講,說那時候趙軍怨氣滔天,地府竟無人擺渡得了,只能無奈封印。”
老翁抖抖煙灰,換了一桿新煙點着,抽了一口繼續說道:“在河東道高平郡有個谷口村,那便是白起坑殺趙軍之地。我還在世的時候,曾跟隨唐明皇玄宗巡幸澤、潞兩郡,路過高平谷口村時,明皇見谷裏頭顱堆積似山,於是命官員修骷髏廟一座,把村南之山改為頭顱山,更殺谷名為省冤谷,我曾隨明皇在骷髏廟祭祀過四十萬被坑殺趙卒之先靈。
後來我道林寺得道,死後入地府為判官,大約在元末明初的時候,我於閉關修鍊神遊太虛之時,曾被一神秘元神引到邯台城外,發現那四十萬趙軍冤魂不知是被誰轉移回故土邯台了。
四十萬冤魂慘死他鄉,然後又被封印了一千五百多年,他們的靈魂已經被怨氣同化,他們恨,恨白起坑殺降軍,更恨趙括紙上談兵!他們回到故土之後並沒有魂兮歸來轉世投胎,反而給邯台,給陽間帶來了一場災難。真可笑啊,昔日保家衛國的將士,卻變成了無惡不作的厲鬼。
邯台已經快要變成一座死城,冤魂們開始向外擴散入侵,我當機立斷立即回地府搬救兵,卻發現好幾位大神都莫名不在,無奈我只能給陽間後人託夢,讓他們號召天下奇人異士共同圍剿惡鬼。
這一場‘萬鬼夜行’在人間持續了二十年才逐漸被平復,人鬼兩界死傷慘重,之後又過了二十年休養生息,直到永樂年間人間才徹底恢復寧靜。
閻君說過,這封印是地府所制,是封印也是凈化法陣,這四十萬將士需得兩千一百五十五年的封印凈化才能完全祛除三魂上的怨氣,從而重新轉世為人,沒想到卻被人為破壞,最終功虧一簣。
我這些年一直在追查當年那件事的始作俑者,卻始終沒有線索,而我平生最恨玩弄生死、褻瀆靈魂、草菅人命的惡人,沒能抓到幕後黑手,是我這些年最大的痛處。”老翁說完,拿煙桿在船邊上使勁敲了敲,把煙灰敲掉,然後把煙桿放回了懷裏。
“我跟你說這麼多,
你明白我是什麼意思吧?”老翁站起來,不忍看向白衣女子。
“義父,靈兒都明白的,人間的確是很危險,但是在去人間這條路上我是不會回頭的,您剛才說的那些我都記在心裏了,我轉世為人之後定會遵循您的教導,斬妖除魔捍衛人間正道!”白衣女子站起身來拱手說道。
老翁默默地在心裏嘆了口氣,絕了最後這份勸她回去的念頭。
“好!”
老翁轉過身說:“你過來。”
白衣女子聞言走到老翁的面前,老翁輕輕地拍了拍女子的肩膀,說:“前面的路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往生的靈魂會因為畏懼我的神威而藏起來,從而錯過河燈的指引最終變成孤魂野鬼,而且今天鬼門關大開,地府也少不了我,我就先回去了。”
老翁說完,便消失了身影。
“義父!我們肯定會再見面的!我不會忘記您的!”白衣女子朝西方的黑暗使勁地揮着手。
而老翁其實並沒有走,他隱去身形站在水面上,望着隨水流而下的小舟,依依不捨地看了很久。
“人有三魂七魄,十月懷胎是七魄形成的過程,而新生兒出生的時候,便是一個人散落在天地間的三魂重聚的時刻。靈兒你神魂大成,為了避免你的神魂被重聚而來的三魂所磨滅,我不得已將你的神魂封印,希望下次再見面的時候,你還能記着我們這群老頭子們。”
老翁又望了許久,終是望不到了才回了頭向西方飛去。
“哼,洺河龍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話說我被水草纏住脖子,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瞬間我才發現,纏住我脖子的不是水草而是那女鬼的頭髮。
我被女鬼拖入水中,她拽着我向上游游去,嘴裏還一直不停低語着:
“真香,真香,最後一個了,我終於要成仙了,終於要成仙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意識漸漸恢復,感覺就像在泡溫泉一樣渾身置於溫暖之中。我睜開眼,發現自己在一棵大樹面前,這棵樹似松似楊又似柳,孤身矗立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中間,暖陽高照,無數的枝杈順着微風拂盪,有些離得近的被風拂到我臉上,痒痒的,說不出的愜意。
突然一陣猛烈地寒風吹來,就像一把把鋼刀一樣,不斷削斬着樹枝,我躲到樹榦後面躲着寒風。
不一會風停了,我從樹榦後面出來,卻發現大樹的枝杈都已經被風刃割斷了,只剩一個光禿禿的樹榦。
我還來不及悲傷,就突然感覺這太陽變大了十幾倍,射出的陽光變成一個個大火球,氣溫猛然暴漲。
我連忙又躲在大樹的蔭涼下,可是地上的草地沒有地方躲。在太陽火光的炙烤下,小草們很快枯萎燃燒,整片草原慢慢地失去了生機,變成了荒地,滿地都是枯死的荒草。
我彷彿能聽到大樹和小草們的哀求,他們在求我救救他們。我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悲傷,閉着眼大聲哭了出來。
我沒有看到,我流下的眼淚,一部分落到腳下的土地上,被大樹的樹根汲取,大樹的枝杈樹葉奇迹般的開始生長,不一會又變成之前那株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
而另一部分眼淚被太陽火蒸發,化作水汽升騰而上,然後變成了一團又一團的雲朵,雲朵把天空遮蓋,太陽火光再不能穿透而下,接着漫漫細雨開始從天空墜落大地,這片大地饑渴地大口大口吮吸着這從天而降的甘露,一陣暖風吹過,不一會,草原又是一片綠草如茵。
我感受到溫暖,睜開眼看着這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色,開心地笑了出來。
突然一道震耳的雷聲從天外傳來,還伴隨着一聲震驚以及氣急敗壞的怒吼:
“大膽賊逆,竟然仍舊死心不改!”
隨着一道閃電劈下,我眼前的空間突然變成了平面,進而被閃雷劈成了無數碎片,我就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開始變得困難,而那些碎片也開始鑽進我的腦海,我的腦袋就像是被千萬把流星錘砸中那樣變得頭疼欲裂起來。
我不知倒在了何方,在地上開始痛苦地掙紮起來。
我的意識又開始慢慢變得模糊,無數畫面和聲音擠進我的腦海,我一會兒像雲飄蕩,一會兒似海翻滾,一會爾又彷彿置身千軍萬馬之前,嘴裏一直在說著什麼:
“我只願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雖死有何道哉!”
“......”
就在我的精神快要徹底崩潰的時候,一道劍光從上而下斬了過來,我還隱約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
“大膽妖孽,竟敢行兇傷人!”
隨後,我徹底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