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被允許的契約
狹小的出租屋內,高朝坐在桌邊,書寫着半是日記半是工作記錄的東西。
雖然發工資那幫人沒提這個要求,但他還是會寫。
免得哪天有事扯不清了,自己還能回憶起細節。
“2046年10月2日。
終於成功追回了馬偉的靈魂,那個傻逼賣身給魔鬼,就為了換個新房子,真無語。
最近的‘羔羊’越來越多,離譜的事情也越來越多。
有人只是為了減40斤肥肉變得美麗,就願意出賣靈魂。
也不知道那個接受這場交易的魔鬼是怎麼想的,不覺得掉價嗎?
‘檢查員’又換了,這個新來的很煩人,喜歡指手畫腳,找個機會把他弄走。
事情還是沒有進展,工作也越來越難做。唉,想辭職。
算了,忍忍吧,不幹這個就只能去打螺絲......”
寫着寫着,窗檯突然出現了一隻黑色的烏鴉。
高朝察覺到動靜,偏頭看去。
“嘎嘎~”
烏鴉叫了一聲,飛到桌前,對着高朝說道:
“有新的工作了。”
高朝皺了皺眉,惱火地將手裏的筆摔在桌上。
“大晚上也不讓爺清凈,里萊萊的!”
罵罵咧咧地披上衣服,高朝推門離開屋子。
......
天幕黑沉,雨水如串珠般接連落下。
“轟!”
銀蛇般的電光照亮天際,隨後是震耳欲聾的雷鳴。
路邊的一輛貼着‘順風喪葬公司’字樣的白色麵包車裏,穿着蹩腳黑色西裝的高朝看了看窗外,自言自語道:
“哪位道友在渡劫嘞?”
他彈了彈煙灰,抬手看了一眼那隻地攤上三百塊錢買來的勞力士水鬼。
“怎麼還不來?人不守時,鬼也不守時。”
他單手支着腦袋,叼着煙,靜靜等待。
煙剛抽到屁股,被雨水洗刷的車窗玻璃外,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此時她正隔着車窗,打量着高朝。
似乎隨時要貼到高朝的臉上一般。
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女人,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突然出現的。
女人的眼神空洞,穿着一身戶外運動裝,身上傷痕纍纍,臉上還少了一塊皮肉。
雨夜在郊外的公路上,突然遇到一張這麼恐怖的臉。
換了別人估計早就嚇尿了。
高朝卻是瞥了瞥嘴,搖下了車窗。
“是李婉兒嗎?”
他朝女人問道。
女人偏頭看了看他,似乎在思考。
高朝見狀,微微一笑,指了指副駕駛。
“不是你,還能有鬼嗎?趕緊上來唄。”
李婉兒看了看副駕駛,隨後低下腦袋,似乎仍在思索。
高朝打量了一下她濕透的身體,隨後從後排拉出一個袋子。
他一邊低頭翻着袋子裏的東西,一邊說道:
“叫我小高就行,東西我都給你準備了,路上我也會給你安排的明明白白,不用操心......吶,先把這個喝了。”
說著,高朝遞出來一個玻璃瓶。
裏面裝着一些粘稠的綠色液體,看着不像是什麼好玩意兒。
李婉兒站在雨中,有些猶豫地伸手接過那個瓶子。
“我......我真的死了嗎?”
她吶吶地看向高朝。
“對。”高朝點點頭,“這雨怪冷的,先上來吧。”
雨點透過打開的車窗落在高朝身上,
他不停地催促女人上車。
李婉兒抱着瓶子,走到副駕駛,拉開車門坐了進來。
高朝搖上車窗,發動了汽車。
“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隨便買了點,吃的喝的用的抽的都有,天地寶鈔給你準備了兩萬億,你要是講究這個就帶上。但是我事先提醒你,去了底下,這玩意兒就是廢紙。”
老舊的白色金杯麵包車,發動機亢亢響了幾下,汽車掉了個頭,不快不慢地行駛在路上。
李婉兒抓着那瓶不知名的液體看了看,朝着高朝問道:
“這是什麼?”
“那個啊......那個叫‘髒水’,喝了之後可以掩蓋你身上的味道,免得附近有魔鬼聞到了,跑過來拿棒棒糖引誘你。”
高朝語氣隨意,旁人聽來宛如天方夜譚的魔鬼,在他嘴裏,彷彿不比路邊連鏡子都沒有的理髮店稀罕多少。
不知是人是鬼的李婉兒扭開瓶蓋,湊到嘴邊喝了一口。
苦,澀,還帶着一點點淡淡的酸腐味。
就像是屍體的味道。
李婉兒想起了那個奇怪烏鴉說的話:
“李婉兒,你已經死了,斂屍人會送你進入冥河,一路上乖乖聽他的話,他說什麼,你就做什麼。”
忍着噁心,她將瓶子裏的‘髒水’喝了個乾淨。
車內陷入長久的沉默。
第一次做鬼的李婉兒,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人的高朝,大晚上出來加班,也沒什麼談興。
麵包車一路朝着遠方開去,李婉兒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情緒。
“我...我還不想走,你可以幫幫我嗎?他們...他們說你可以幫我留在塵世。”
“別聽他們瞎說。”高朝摸上一支煙點上,“我沒那本事。”
李婉兒扭頭看向這個陌生的男人,哀求道:
“他們都說你有辦法。就,就一天,一天行嗎?”
高朝空出一隻手點上煙,沒有說話。
李婉兒見他沉默,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服。
“我求求你,一天就夠了!”李婉兒用力攥了一下他的黑西服,“他們都說你做得到,只要把靈魂賣給你,你就可以幫我。”
李婉兒說到靈魂兩個字的時候,高朝的喉頭蠕動了一下。
似乎是勾起了他心中的某種衝動。
那種衝動,混雜着邪念,跟貪慾交織混雜,輕輕地撩撥了一下他的理智。
狗日的,哪個王八蛋跟她說的,回頭整死你......
高朝暗罵了一句,扭頭看了一眼李婉兒。
“忘掉那些魔鬼的囈語,老老實實去夜之國混編製,那邊包吃包住,日子好過得很。”
李婉兒搖了搖頭,語氣堅定地說道:
“你不幫我,我就去找魔鬼,反正對我來說,你和他們沒什麼區別。”
高朝皺了皺眉,眼底閃過些許怒氣。
半晌之後,他低聲道:
“我不是魔鬼......你能給我多少?”
他似乎被李婉兒說服了。
李婉兒鬆開手,身體略微后傾,似乎是在躲避高朝那夾雜着邪念的眼神。
“我...我該給你多少?”
“一天時間,我要十克無垢結晶......不過我懷疑你沒有那麼多。”
高朝說著,將車停在了路邊。
他拉上手剎,鬆開安全帶,側過身子,從後排拉過來一個箱子。
箱子裏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裝着各種液體的瓶瓶罐罐,小刀,羅盤,乾枯的藥草,十字架,硃砂符紙,桃木劍,聖經,甚至還有一個御守。
神父看了要流淚,你小子信仰不純。
他從裏面拿出一個小小的天平,在箱子上平放好。
“手放上來。”
他指着天平的一側說道。
李婉兒依言照做,高朝隨手在另一側放上幾個微小的砝碼。
天平立刻朝一側傾斜。
高朝皺了皺眉,取走了兩個砝碼。
觀察了一下天平的刻度后,他偏頭看向李婉兒。
“很遺憾,你不值那麼多,你的靈魂提純后,只能得到6克無垢結晶。”
儘管不明白無垢結晶到底是什麼,李婉兒還是點了點頭,朝他問道:
“都給你,你能給我多少時間?”
高朝收起自己的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揉搓了一下下巴后,淡淡地說道:
“你可能沒搞清楚狀況......生命走到終點后,靈魂都該進入夜之國沉眠,等待下一次重啟。
一旦你將靈魂賣給我,就要承受無盡的煎熬,我最多只會取走三分之二,這樣你還有被夜之國接納的機會......但靈魂不完整的人,永遠不會再有重啟的機會。”
李婉兒愣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后說道:
“重啟?就是輪迴的意思嗎?”
高朝點點頭,抬手看了一眼假表。
“現在是晚上十點20分,你同意的話,我取走你三分之二的靈魂,讓你停留到明早八點。想幹什麼動作快點,我陪你去。不該和生者說的話不要說,否則會我立刻抽干你的靈魂。”
李婉兒陷入了猶豫。
高朝也不催促,再次摸出一根煙點上,給足了她考慮的時間。
他當年將靈魂賣給魔鬼的時候,也考慮了很久。
“我...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去見他們嗎?”
耳邊傳來李婉兒低聲的詢問。
高朝點點頭道:
“事後我會讓他們認為那是一場夢,只要你別弄得太過火就行,不然底下那幫王八蛋要上來弄我。”
“好。”李婉兒咬了咬牙,“與其期待重啟,不如和他們好好告別。”
傻姑娘,你是不知道靈魂殘缺的滋味才敢這麼說......
高朝在心裏嘀咕了一句,重新打開箱子翻找物品。
他不打算勸李婉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沒必要去干涉他們的選擇。
與其讓魔鬼撿便宜,不如便宜我老高......
“有信仰嗎?”
他一邊扒拉那些破爛,一邊問道。
“啊?”李婉兒愣了一下,“我不信教,小時候跟家裏人去做過禮拜算嗎?”
“嗯,那就當做沒有好了,有也無所謂......反正那些神不在乎我偷點東西。”
高朝嘀咕了一句,拿出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他將幾瓶不同的液體分出一點,混合在一個容器了,又加入了一些風乾的草藥。
“喝了吧,第一次可能有點痛,忍着點,我很快。”
李婉兒突然感覺這個開金杯的男人有點不正經,好像是在講葷話。
她看了看那瓶液體,咬了咬牙,仰頭喝了下去。
一股冰涼的死亡竄入食道,在胃裏化開,忽又熾熱,灼燒起了她的靈魂。
她忽然感覺四肢有些酸軟,開始脫力,逐漸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高朝開始一顆一顆地解開白色襯衫的扣子。
“你要做什麼?”李婉兒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想啥?”高朝瞪了她一眼,“腦子裏這麼多亂七八糟的,難怪靈魂不值錢......懂不懂什麼叫人鬼殊途?”
肌肉塊塊隆起的胸膛上,儘是繁複而精美的黑色咒文。
一看到那些咒文,李婉兒就感覺到一股撕扯感。
來自靈魂深處的撕扯感。
高朝合上眼皮,沉身低語:
“我替你伸冤,向不虔誠者為你辯屈,救你脫離詭詐不義之人。
你不必再與虛偽之人同坐,也不必再與殘暴之人同行。
我借你鋒銳之劍,使你不會再因欺壓而哀痛。
我擯棄虛妄,將真實和長夢與你分享,帶你去祂的國,到祂的居所。”
伴隨着高朝口中古怪咒語的落下,李婉兒胸口亮起淡淡的藍光。
劇痛襲來,她感覺有種吸力,自高朝的胸口,自那些咒文中迸發。
正在撕扯着她的靈魂。
她想要痛呼,卻是死死地咬着牙。
隨後是一長串她聽不懂的古怪語言從高朝嘴裏冒出。
“我未曾欺瞞、要挾、威逼或恫嚇。我之二人,皆為自願。”
藍光從李婉兒身體中被拉扯出來,緩慢而又堅定。
“遊盪於塵世的以太、聖靈,請為我們見證......”
高朝略微停頓,睜開了眼睛,攝人的幽光自他的雙目中迸發。
他胸口的咒文略微蠕動一下,胸口緩緩裂開。
一道幽深如星空的裂縫綻開,狂亂的吸力自裂縫中轟然爆發。
直視着他胸口的李婉兒,此刻感覺正在直視深淵,整個靈魂都似乎要被劈開一般。
高朝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敢與魔鬼交易的靈魂。
略作嘆息后,他沉聲低喝:
“見證這份——不被神靈允許的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