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孤獨的世人
2011年12月31日，距離中森刃回到育成院已經過了四天。
“小刃姐姐～”
“嗯，怎麼了？”
手持掃把清掃落葉的中森刃停下動作，彎腰湊近對方。
5歲的道井貫太向前伸直手臂，雙手一上一下緊緊扣住，舉在中森刃的身前。
“給小刃姐姐的禮物。”
他打開手掌，一片已經完全枯敗的黑綠色落葉躺在手心裏。
...這是落葉吧？
雖然看起來葉面平整，也沒有破損的地方，但也改變不了它還是一片落葉的本質，貫太為什麼要送自己這個呢？
不解的中森刃暫時把掃把桿夾在腋下，用雙手接過了落葉。
“謝謝，這個是？”
“煮了之後就好吃的東西～”
見小刃姐收下禮物，道井貫太興高采烈地原地蹦躂了兩下。
中森刃看看貫太，再低頭看看手裏的落葉，陷入沉默。
5歲小孩對於世界的認知還不全面，經常會誤解一些事物，所以平時類似這個形狀和顏色，還是煮的食物是什麼呢？
難不成是把落葉當成海帶了？
育成院裏經常做的味增湯里會出現海帶，黑綠色，薄片狀，兩者看起來還是有些相似的。
“貫太喜歡喝味增湯嗎？”中森刃試探問着。
“喜歡~！”
道井貫太小臉一亮，用力點頭。
看來猜的多半沒錯了，中森刃無聲的嘆了口氣，蹲下身來捏着葉柄邊轉邊解釋。
“貫太，雖然有點相似，但這個東西不是味增湯里的海帶哦，是樹上掉下來的落葉，不能吃的。”
道井貫太張開嘴巴，盯着落葉長長的“哦”了一聲，“怪不得，它好難吃。”
原來已經吃過了啊，中森刃啞口無言。
不過為什麼吃過後難吃的東西還要送給自己當禮物呢，該不會想讓自己變得好吃吧？
略感無語的中森刃屈起手指就往道井貫太腦門上彈了個腦瓜崩。
“想喝味增湯就去跟院長說，我要接着打掃了哦。”
“誒呀！知道啦~”
吃痛的道井貫太雙手捂住腦門，吐着舌頭，小跑回樓里。
中森刃重新站直身子。
恰好疾風颳起，從外面的街道上衝進育成院，將她額前的短髮吹翻。
站在遠處的院長晾曬着剛洗好的一批衣物，被夾在繩索上的衣物徒勞的上下翻騰，撲撲作響。
負責把落葉裝袋的小股千鶴和平松慶子一人負責撐着袋子，一人帶着手套夾着葉子往裏塞去，兩人的頭髮被風捉弄吹亂，一同驚呼着背過身避風。
佐藤奶奶坐在樓門口的小板凳上，收拾着已經被晒乾的衣服，聽到動靜，抬頭眯着眼觀察兩人的情況。
院內樹枝本就為數不多的葉子又被吹落一片，地上尚未打掃乾淨的落葉也被陣風重新卷到空中，兩者再一起徐徐落下。
“好麻煩…”
平時總留在學校踢球，過年時難得多待在育成院的松重升撓着腦袋嘀咕。
對方和她一樣，一人各分了半邊院子掃落葉，已經掃完自己區域的他顯然被這陣突如其來的風增加了工作量。
除了過於年幼的道井貫太，育成院裏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是要參與勞動的。
之前在家和組合里，自己都是最年少的那一個，而在育成院，再過三個月自己就要變成最年長了。
中森刃低頭接着掃起落葉，心裏總覺得有些奇妙。
“那些需要我幫你掃嗎？”
重新清掃完自己區域的松重升邁步走到中森刃身前，指了指她身後重新被些許落葉覆蓋的區域。
“不用，謝謝松重桑。”
因為對方的身高，中森刃被迫仰起脖子回應，長得高真好啊...
松重升點點頭，沒再糾結。
“那我先去扔袋子，一會兒能幫我把掃把收了嗎？”
“沒問題。”
“多謝中森。”
松重升就地放下掃把桿，小跑到小股和平松那邊，閑聊兩句便彎腰一手拎着一個黑色袋子出了育成院。
打掃完畢。
中森刃拿着兩份掃把環顧一圈，準備找個地方收起來。
“掃落葉的東西放我這邊吧，擋風，摔了也有靠着的地方。”看在眼裏的佐藤奶奶對中森刃招了招手。
她那邊剛好有塊能住擋風的拐角，可以讓掃把倚在角落。
“好。”中森刃乖乖地挪了過去。
“誒呀，最近天冷了要多穿點啊，小心不要感冒。”
佐藤奶奶上下來回打量着中森刃，絮絮叨叨的關心着。
中森刃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黑色衛衣看起來確實單薄，但她裏面還有件毛衣，幹着活的時候也不會冷。
“嗯嗯，我裏面還有一件的。”
“那也少呀，這傻孩子。”佐藤奶奶眯起眼，語氣慢悠悠且寵溺。
“是嗎？我一會兒再穿一件外套。”
真奇怪，明明被人說了，中森刃心裏卻甜滋滋，軟呼呼的。
“小刃覺得開心嗎？”佐藤奶奶視線一直停留在小刃的臉上。
中森刃遲疑着眨眨眼睛。
為什麼佐藤奶奶能看出自己開心呢？
難道自己的真實想法很容易被看出來，可是自己沒有做出什麼反應啊…
見中森刃遲疑着不回話，佐藤奶奶慢悠悠地再次補充。
“加入乃木坂之後小刃覺得怎麼樣呢？從甄選通過到現在已經差不多四個月了吧？”
原來是指這個呀，中森刃恍然大悟。
“很開心。”
中森刃很認真的說著，這四個月裏，她真的獲得了很珍貴的東西和回憶。
“那就好，和朋友相處的怎麼樣呀？”笑呵呵的佐藤奶奶接着詢問。
“一個性格有點麻煩，一個腦袋有點笨蛋，不過都很可愛。”
“在學校怎麼樣呢？”
“也很好。”
“那就好，要好好學習啊。”
“我會的。”中森刃頓了頓，再次開口，“奶奶那天能讓我申請加入乃木坂，真是太好了，十分感謝。”
突然提起這件事情，佐藤奶奶的神情恍惚片刻。
“是嗎…以後的人生還長，小刃要好好走啊。”佐藤奶奶心生寬慰，抬起手來想拍拍小刃。
一直仔細觀察着奶奶的中森刃上前半步，彎腰蹲下，主動湊到了對方手邊。
佐藤奶奶有些錯愕，手掌在空中停頓片刻，看着小刃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的模樣，最終還是將手掌放在小刃頭上，溫柔地摸了摸。
對比起初識小刃的冷漠樣子，真是變了很多啊。
“在聊什麼？”院長好奇地捧着晾完的空洗衣盆走了過來。
“哈哈，在聊小刃平時的生活呢。”
“院長好，我先上去收拾被褥啦。”見兩位長輩湊到一起，中森刃頗有眼力見地溜走了。
“外人總在這裏，給你們添麻煩了。”見只剩下兩人，佐藤奶奶點頭致歉。
“不會，這樣很好啊，小孩們都很喜歡您呢。”院長笑着回應。
育成園平時也會招一些志願者。
佐藤奶奶雖然因為視力不行做不了很多勞動，但陪小孩和幫一些小忙還是能做到的。
她在這個育成園已經待了快二十年，孩子多到二十、三十來個的時候也有，但就算人數再多，相處的時間再多，也是看起來熱鬧，實際每個人都孤獨的很。
如果能有成熟且富有耐心的年長者陪伴，對於小孩子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而且不止小孩子會覺得孤獨，大人同樣也會。
“常來才好，我們這裏很歡迎您。”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對方給育成院捐了不少款。
......
“呼...”
中森刃把三個床鋪的新被褥依次鋪好，鬆了口氣，扭頭看了看堆在一旁的舊被褥，還是一會兒再拿下去吧。
她點點頭，靠近自己的小柜子，打開了鎖。
趁現在沒人，看看麻衣樣給自己留的信封好了~
中森刃伸進衣服堆下面，摸索着抽出一個信封，摸着好像不厚，裏面是信嗎？
在中森刃和麻衣樣回到宿舍午睡的那天，她醒來的時候麻衣樣已經走了。
只在在桌上留下了一個信封和一張紙條，上面寫着：『這是給小刃的新年禮物哦，新年那天私下一個人的時候再打開吧～』
好神秘，也不知道放了什麼…
中森刃扭頭看了看門口，確認房間內沒人後才拆開了信封，裏面是墨綠色的紙張。
好像是錢？
她用指尖把裏面的紙幣全部抽了出來，紙幣上印刷着夏目漱石的肖像。
哇...好多錢。
中森刃仔仔細細數了一遍，裏面放着10張1000日元的紙幣，總共有1w日元。
…這個難不成是年玉（壓歲錢）？
年玉這種東西，向來是親人之間才會給的東西吧？
中森刃抿住嘴唇，努力剋制着上揚的嘴角，將錢仔細的重新放了回去，又塞進小柜子裏重新鎖好。
育成園裏的孩子自己擁有的東西是很少的，正因為擁有的太少，所以渴望得到更多。
能避免的麻煩中森刃會盡量避免。
她會特意選擇穿着並且背着奶奶之前給她的舊衣物回來，除了花銷不大的糖果以外也不帶其它東西。
手機則不同，日本多採用買套餐送手機的方式，政府每個月會給育成園的孩子們發放零花錢，數額也足以購買手機。
中森刃一溜小跑到了自己床鋪邊，從枕頭下掏出手機。
16：37
中森刃『謝謝麻衣樣。』
中森刃『但我平時用不到那麼多錢誒。』
中森刃『等回來我還給麻衣樣吧。』
她的手指在鍵盤上啪啪啪的按動發送信息。
麻衣樣暫時沒有回復，中森刃並不着急。
這幾天的交流基本都是這樣，比起實時通訊，更像是留言貼，等哪一方有空的時候再回復。
中森刃把手機塞到枕頭下，左顧右看發現沒有旁人，一下趴在被子上，喜滋滋的滾過來，又喜滋滋的滾過去。
她現在很開心，也很幸福。
幸福感是什麼呢？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大概就是歸屬感吧。
來來回回滾了幾圈，中森刃才心滿意足的坐了起來。
隨後，她的身體就僵住了。
門口，手裏拿着塑料洗衣筐的小股千鶴疑惑地看着自己。
“…”
“…”
強裝鎮定的中森刃默默爬起來，站直身子。
“千鶴怎麼上來了？”
“啊...”終於回想起自己上來的目的，小股千鶴開口解釋，聲音有些含糊，“院長阿姨讓我上來幫忙。”
“好，新被褥我已經鋪好了，一起把舊的拿下去吧。”
中森刃走到舊被褥旁，捧起一個塞進小股千鶴的筐里。
“小刃姐姐好有錢。”小股千鶴若有所思的說著。
中森刃猛地心頭一跳，難不成麻衣樣給自己的年玉被發現了？
不可能。
信封是沒開封的，剛剛打開的時候房間也沒有人，她瞬間壓住了慌亂，冷靜反問。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小刃姐姐每次回來都會帶好多糖啊。”
居然是這個原因嗎？中森刃詫然的眨了眨眼睛。
“糖...其實不需要很多錢也可以買到的，等千鶴長大點，院長會發零花錢，再大一點，也可以自己打工賺錢。”
“這樣啊...那我可以像小刃姐姐一樣當偶像賺錢嗎？”小股千鶴眼巴巴地看着中森刃，很是羨慕。
“…”
中森刃快速掠過千鶴的嘴唇一眼，思索再三，才能說出回應。
“現在千鶴還太小了哦，等再大一點吧。”
再大一點，明白的事情就會更多了。
明白糖的價格不需要很有錢就能買到，明白有兔唇或者其它外貌缺陷的人很難當上偶像...
......
19:15
吃完晚飯，收拾乾淨食堂的桌面，育成園的六人外加奶奶一人整齊湊到電視前準備看紅白歌會。
今年因為日本大地震和颱風災害的緣故，歌曲多是給予人們力量的勵志歌曲。
在一輪接一輪的節目演出下很快就來到了第五位，是AKB48演唱的《風は吹いている》。
『在這面目全非一片茫然的大地上。
只有我獨自一人無言佇立到最後。
若有什麼能在前方抓緊我的手就好了。
在絕望之中，尋找光明。
若神明真的存在...』
“小刃姐姐，乃木坂48以後也會出現在紅白上嗎？”小股千鶴很是期待地看着身旁的中森刃，悄聲問道。
“不是48，是乃木坂46。”中森刃先糾正了小股千鶴的誤解，才猶豫着作答，“現在來看，大概是做不到的。”
如果說尚未進入組合之前的她，從未關注過藝能界，自然不太清楚AKB桑所擁有的能量。
但現在已經在踏入藝能界小半年的她已經能深刻體會到AKB桑對於乃木坂46來說，是一個多麼巨大的龐然大物。
自從2009年至今AKB桑已經連續三年登上了紅白，在日本只要出門，目光所及儘是她們的身影。
零食、飲料、生活用品、潮流服飾、化妝品，到內衣、便利商店甚至教輔資料等等的各個領域都有AKB桑的代言廣告。
打開電視，番組節目上也儘是AKB成員作為常駐班底或者嘉賓，新聞更是不用多說，Oricon公信榜的前五名是她們，日經榜也被48系的前輩們所刷屏。
而對比之下，乃木坂46甚至還尚未出道。
聽到答案，小股千鶴的神情一下子就變得失落，緊跟着深沉地嘆了口氣。
“這樣啊...那小刃姐姐要好好努力，早日打敗那個...那個AKB46！”
好消息，糾正過來了。
壞消息，沒有完全正確。
算了，既然不是自己的組合，不糾正也可以吧？
“我努力。”
中森刃硬着頭皮應和下來，她覺得這個目標根本就不可能實現。
小插曲過後，兩人繼續看起了紅白。
早起自然會早睡。
中森刃雖然心裏一直惦記着要上樓用手機發送新年祝福的事情，但她的身體顯然有自己的想法。
伴隨着電視裏傳來的歌聲，她的眼皮越來越沉，最終還是趴在桌上睡著了。
……
中森刃猛的抬起頭。
在察覺到有人觸碰到自己的時候她就驚醒了。
“弄醒你了？”
伸出雙手，還沒來得及抱起小刃的院長有些驚訝，輕聲問着。
“沒有…”
剛剛醒來的中森刃還沒搞清現在的情況，只得迷茫得看着四周。
本應該亮着的電視已經被關了，松重升和奶奶已經不見了身影，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奶奶看到一半就先回家了，升已經上樓了。”院長邊解釋邊越過小刃，走到了五歲的貫太身邊，彎腰把他抱了起來，“既然小刃醒了，就自己先上去睡吧。”
“好。”
中森刃一臉困意地揉了揉眼睛，捂着嘴打了個哈欠，站起身看着院長。
貫太顯然沒什麼警惕心，只在被抱起來的時候微抬了一下眼皮，很快就再次閉上，後面就連上樓梯的晃動都沒能讓他醒來。
她疑惑地左看看右看看，平松慶子和小股千鶴趴在桌子上睡得死沉死沉的。
難不成院長都要一個個抱上去嗎？
唔…
她還是覺得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讓別人辛苦比較好，這麼想的中森刃毫不留情的挨個推醒了兩人。
“醒醒，回房間躺床上睡。”
“...啊。”
被叫醒的平松慶子和小股千鶴迷迷瞪瞪的睜開眼睛，抬起頭，臉上很一致的被壓出一片紅印。
或許因為很困了，眼前的兩人連話都沒說，就乖乖地爬上樓，向房間走去。
中森刃手上揉起臉頰，強忍着困意跟在兩人身後，睜大眼睛防止她們踏空摔倒。
也不知道自己臉上有沒有紅印呢？
二樓走廊。
將貫太送到男生寢室，從屋內出來的院長剛好撞見上樓回房的三人，前面兩個眼睛都睜不開的孩子顯然不是自己主動醒來的，她的目光移到最後的小刃身上。
見院長有張嘴的打算，中森刃連忙搶在對方前面開了口。
“院長晚安。”
“院長晚安。”*2。反應過來的兩人跟着喊了起來。
“晚安。”院長無奈地看向中森刃，“你們都早點休息哦。”
“好。”*3
院長靜靜的站在原地，直到看着三人走回房間才低頭笑着轉身離開。
無處可去，無人可依。
在育成園裏長大的孩子基本都是很敏感的人，對一切都有邊界感，彼此之間也不可能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樣親密無間。
想看的書籍是同一本，捐贈物品對方拿的更好，你有看望的人我卻沒有...事事都有爭奪的理由。
幸好現在這五個孩子年齡相差過大，人數也少，現有的資源對於她們來說還沒有到需要爭搶的地步。
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也很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