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人探視
在我住院快滿三年的時候,我媳婦帶着我兒子小俊還有我的徒弟小段來看我。
幾年沒見,兒子長高了不少,也更加帥氣了,小美也清瘦了許多,倒是小段胖了些。
他們到處找不到我,幾年也沒有音訊,他們都以為我死了。
還是我一個親戚的親戚去派出所辦事,看到派出所告示里我的名字,然後託人詢問到家裏才知道我失蹤了。後來小美專門去了抓我的派出所,詢問后才得知我被送到精神病院來了。
起初小美不能接受,也不願意相信我得了精神病。但她最終還是報告了我的單位,決定帶著兒子來看看我的死活。
當我從病房來到探視間時,我彷彿嗅到了自由的味道,已經快三年了,每天的生活不過是把一天的日子重複了三年,其他的沒有任何改變。如果非要說改變,那就是我再也沒有被約束過,但是我的話卻越來越多,而內容卻越來越單調。
小俊站在我對面,我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奔向我的懷裏,而實際上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的不舍,他似乎已經告別了過去的自己,只是呆若木雞的定在原地,一步也沒有要邁向我的意思。
我能感覺到空氣里緊張的氣氛,但我們誰也沒有先開口。
“這是汪華清家屬送來的東西。”一個護工對護士說道。
“好的!”護士瞬間就明白了護工的意思。
通常家屬帶來的零食一類的東西都要寫上病人的名字,然後被送去庫房,在固定的時間段專門給病人發放。
那個年代的精神病院的病房就像牢房一樣,各個房間和各個房間之間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僅僅隔着一道門卻你不能來我也不能往。
即使到了現在,精神病院又好了多少呢?
當然,房間變得寬敞了,衛生變得乾淨了,病房與病房之間可以串門了,但依舊是鐵門鐵窗,依舊長年累月的被關在籠子裏。
每一天大家最期望的大概就是去工娛科①玩耍了。
但在我剛住院的那個年代除了被關押,再沒有任何其他的多餘的地盤供病人活動,除了病房還是病房。連呼吸的空氣都顯渾濁。
“師父。”
我對這個詞已經很陌生,甚至都不敢確認是不是在叫我。
那面孔熟悉而陌生,那聲音相近而甚遠。
我只定定的看着眼前這些人,他們是那麼的熟悉而又陌生,尤其是小俊。他還是那個過去我的兒子小俊嗎?兩三年間他完全像變了一個人。
“師父,我是小段呀!”他用手指指向自己,“我是你的徒弟小段呀,你不認識我了嗎?”
“小段?”我像是自我詢問,又像是真的想不起來,“我的徒弟?”
我的媳婦一句話也沒有說,她只是上下的打量着我!似乎眼前的這個人她並不認識。
“爸爸,你去哪裏了?”小俊問道,“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木訥的望着小俊,弱弱的答應道“嗯”,那聲音小得連我自己也聽不清楚。
“我以為你死了,給你帶了一些吃的。”小美終於還是對我說話了。
然而我也並沒有理她。
“媽……”小俊叫道。
“師娘,你不要罵師父了。”
後來聽小段講,自從我不見了,村裡人也以為我死了,都傳說是小美把我罵死了的。所以小美在村裡抬不起頭,小俊上學時他同學都說他沒有爸爸了,他爸爸被他媽媽罵死了,
所以他就經常和同學打架,他從此成了一個問題少年。
後來我被重新送入病房,醫生和小俊他們單獨聊了聊,具體聊什麼我不知道,但我聽得出他們來是想接我出院的,可最終他們走的時候並沒有帶走我。
我燃起一絲絲希望再次徹底破滅。
直到兩年後我們當地有了一家新的精神病院,也就是我現在住的這家精神病院,我才從原來的地方來到這裏。
前後我在第一家精神病院住了五年,我除了還記得劉主任和那個胖子護工、中年油膩男醫生,其他人我已經沒有什麼印象了。其實他們三個人的印記現在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自從第一次家裏人來看過我以後,我開始變得鬱鬱寡歡,基本不和別人說話,別人來找我我也是愛答不理,常常孤零零的一個人自己就走開。
可有時候又莫名奇妙的變得特別高興,整天喜上眉梢,有使不完的勁,感覺自己就像中了大獎。即使別人罵我、說我、甚至打我也毫不影響我的快樂心情,我都會選擇原諒這些對我不好的可憐人。
後來我之所以轉回當地,據說是因為我的戶口的問題,還有就是醫療費用的問題。
當然,工廠領導是徵求了家屬也就是我媳婦小美的意見的,我兒子還小,他的意見在領導看來根本就不重要。
在我住院的這三十年裏,我說的是後來的這家精神病院,也就是現在住的這家精神病院裏,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多到年代久遠,多到很多事我都已經記不清,但似乎又像昨天發生的事,彷彿歷歷在目。
這麼說吧,我來這家精神病院的時候,他們只能四五個病人,而且是在加上我的情況下。
醫生只有兩個人,護士也是兩個人,他們一共就四個工作人員。
那個時候我們的關係都很好,他們對我們很好,吃的和我們完全一樣,住也是住在醫院裏。唯一的區別是他們在醫護辦公區,我們在病區。
有意思的是這兩個醫生以前根本就不是醫生,他們都是衛校畢業,然後被分到了鄉鎮衛生院裏,一個做心電圖打B超搞中醫,一個搞後勤行政。
後來因為政府要成立精神病院,於是需要有人出去學習。
可那個年代有誰能接受精神病呢?只要一聽說精神病,一定會被嚇得半死,社會上全是歧視的眼光。即使三十多年過去了,今天的人們仍然普遍對精神病院抱有極大極大的偏見。
他們兩主動報名籌建精神科,但是都沒有見過精神病人是什麼樣子。於是他們就去省上的精神病院學習,學了一周就回來干。
我不得不佩服他們的勇氣,換在現在怕是半年也不一定搞得定,這也從另一方面說明了那個年代醫療條件和醫務人員的嚴重匱乏。
他們不知道怎麼搞,但憑藉他們的一腔熱血和年輕人的敢打敢拼,憑藉他們學習一周的所見所聞,他們就像模像樣的幹了起來。
幹了幾個月實在干不動了,遇到的問題實在太多太多,有些問題他們實在不能搞清楚。於是,他們兩又先後去西安學習。
這一次學成歸來就設立了真正的精神科住院部和精神科門診部,一個當住院部主任,一個當門診部主任,但其實幹活並沒有分家,還是門診部和住院部的工作都要干。
這是我聽他們在擺龍門陣的時候說的,我也不知道準不準確,但肯定不是空穴來風,更不是以訛傳訛,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們千萬不要以為我真是瘋言瘋語就不可信了。
我就是在他們第二次學成歸來後轉來這裏的,這是我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我的家人,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再也沒有見過家裏人,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樣了。
後來他們招了一批又一批的新人,有一些是剛從衛校畢業的醫學生,有一些是其他單位自願報名調配過來的,有一個些是直接被指定過來的,還有一些是通過考試考過來的,總之,他們醫生護士的隊伍開始慢慢的壯大了。
這些其實沒什麼好說的,我也懶得去關心,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只是聽醫生們病友們吹牛說得多了,我也就不自覺的記下了。
而我最最關心的,是我怎麼能出去,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那些晚我來很久很久的人都早出院了,而我還繼續住在這裏,我都不知道何時是個頭了。
說真的,有一段時間我覺得出不出去都無所謂,得過且過吧!反正人早晚都會死掉。可有一段時間,-我又特別想出去,我覺得自己還很年輕,我特別想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看看那些花花綠綠的女人,哪怕只是看看,我也心滿意足。
那時候我們已經有四五十個病由了,醫生護士加起來也有一二十人了。
他們上班很開心,我們不痛苦,因為晚上的時候我們還可以和值班的人打打紙牌。
哦,對了,那時候他們值班不分醫生還是護士,晚上只要有醫生或者護士無論哪一種人值班就行,不像現在必須有醫生值班。所以有的時候,十天半月你見不到某一個醫生,或者某一個護士,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我不記得我到底住了多久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個神神叨叨的病人。說實話,我們哪一個在這裏住院的病人在外人看來不神神叨叨的呢?
但我對他印象特別深刻,他來了之後曾組織過幾次逃跑,每次都差點成功。可即使失敗了,他也從不死心,屢敗屢戰,一直不放棄他要逃出去的願望。
起初我並不喜歡他,直到現在也看不慣他。但他的到來讓我看到了出去的希望,於是我開始給他提供各種情報,只要他需要,只要能讓我們逃出去。
但他幹了一件特別讓我噁心的事,讓我現在都看不上他。
那個時候雖然男女病人都是分開的,但男女病人都在一起做操鍛煉,廁所也在一起,那時候也不像現在有監控,
那一次他被揍了一頓,揍到他求饒哀嚎的地步,但人往往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沒過多久,他依舊春風得意的樣子,繼續在病房裏耀武揚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