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離開這個世界
最後二十分鐘。
璿姬和白浚在主控室內進行了歷史性會面。
璿姬在來到主控室之前給自己重新植上了一身皮膚，水凝如玉，肌白如雪，如果近看還能發現細密的汗毛和毛孔，真實到讓白浚毛骨悚然。
穿上一身黑色的皮衣過後身材凹凸有致，腰肢盈盈可握，大腿粗細恰到好處，既有線條又有肌肉，給人一種動人（藝術）與動人（物理）的美。
如果沒有刻意去關注璿姬身為機械人的內在，那這幅身軀真實如同完美的藝術品，
而千千作為旁觀者，操控了一隻她不知從哪個商場裏面淘到的兒童玩具狗，一隻佈滿金色絨毛，鑲嵌有明亮大眼睛，能夠說話的玩具狗。
“話說，你不用把自己分成無數份藏起來嗎？”
這句話顯然不是對着白浚說的，千千看着璿姬。
“我只有一個主機，並且我也沒有併發的思維能力，我從出生到現在的思維邏輯限制了我這樣做。”
璿姬的回答一絲不苟，好像真是一個人工智能。
“啊，真希望你能活着過去，我很喜歡你。”千千搖着尾巴在璿姬面前蹦蹦跳跳。
千千因為很喜歡會說話的金毛小狗，所以選擇以金毛小狗的形象出面。
白浚已經對這隻千千有了一定免疫力，忍着笑決定不告訴它它的樣子很滑稽。
“說實話，我有一些恐懼。”白浚嘆息一聲，說道，
“我可能會以另一種形式存活下來，但我不知道那還是不是我，
我是一個唯物主義者，
既然阿斯伽羅德文明說這個被邏輯化的靈魂和我現在的靈魂是同一個存在，
那麼我選擇相信，因為他們的文明層次決定了，這個認知的背後是嚴謹的科學原理，
但我又很害怕，
因為從我自身的哲學認知上來講，這讓我難以接受。
就和睡一覺醒來就不是我了這種論斷類似，可能有些荒唐吧，
但畢竟我天天都睡，不睡就是死，都睡習慣了，也就不怕了，
這種抽取靈魂的事情我是第一次接觸，心裏難免有些抵觸”
白浚攤攤手：“希望以後不會抽成習慣吧……”
三個人大眼瞪着小眼。
“這是獲獎感言嗎？”千千發問。
“這是遺囑。”璿姬回答。
白浚：“……”
白浚又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時鐘，“來吧，還有十九分鐘了，該收集的也收集完了，吃的喝的也不需要了，之後死了活了讓之後的我去擔憂，我只想好好睡一覺。”
說完白浚躺到了冬眠倉里，保險起見，他還是決定將自己這幅軀體保存下來。
可能是為了他心中僅存的那絲強迫症癥候，也可能是他心裏面某個角落的執拗，隱隱地期待着未來的某一天他還能回到這具故土之軀，這具天生地長、爹媽所賜的原生載體。
“還有什麼話要說嗎？”璿姬低頭看着白浚。
千千也爬到冬眠倉邊上。
白浚局促地思考着，他此刻渾身上下只留有一條生物兼容性材料做成的褲衩，他感到有些發涼。
也對，畢竟飛船里溫度只有25度，不算很高，穿個褲衩容易着涼，也容易……
“我先上個洗手間。”
“……”
白浚低着頭弓着腰離開……
面對最後的選擇，他心中仍然有些逃避。
最後十分鐘，
阿斯伽羅德號來到了時空裂隙的邊上，半步深淵。
無盡的光怪陸離彷彿出現在了裂隙的另一頭，白浚透過監視窗口望了最後一眼。
這只是幻覺罷了。
實際上他看不到任何東西，那就是虛無，沒有任何物質，沒有任何可見可測的事物。
進入其中過後，他們所有人，整艘阿斯伽羅德號，都會化作虛無，變成信息體，變成一個存在概念，在虛無中陷入未知時長未知距離的遊盪之旅。
而他，會進入沉睡，整個世界將對他關閉大門。
那大概是另一種死去吧？
白浚想到。
……
最後五分鐘，白浚從瑩瑩綠光中蘇醒，看到了自己的雙手。
一雙銀色的高分子複合材料手，一拳九九九那種。
嘆息了一聲，“我，變成了，我”
“所以我到底是誰？”
“對這個宇宙來說，你在這裏做過什麼構成了你，對於你自己來說，你的過去構成了你，對於未來來說，你的想法構成了你。”璿姬望着暗淡下來的四面體，淡淡的說，眼神中充滿了思考。
她想起了自己的出生，從一個無塵實驗室的人工智能主機里，到一台嶄新的光輝護衛級機械人腦機中，再到忠史閣下身邊護衛四十三年餘六月，直至最後，職責退去，現在她掌控了自己，但她突然對未來產生了一絲迷茫。
“對了，之前你還沒回答我呢。”白浚躺在檯子上，黑色電子眼望着璿姬，他這台機械人還沒有植皮。
“你怎麼辦？你接受了虛無中的信息，坍縮的時候不會死掉嗎？”
璿姬看了一眼白浚，又抬頭望向前方，前方是主控室的艙壁，但她的目光似乎並沒有停留在這兒，她的目光發散，彷彿看向了更遠的地方。
“我是機械人，我沒有靈魂……”
“我在虛無當中只是一段信息……”
“我是被製造出來的，我不是獨一無二的。”
“沒有辦法看到自己，也沒辦法從虛無中獲得任何信息。”
“所以我不會死。”
白浚沉默了。
阿斯伽羅德號開始產生輕微的震動，很快，這個頻率便達到了令人無法忽視的程度。
巨大的、令人感到無比恐懼的聲響回蕩在空間中。
但白浚從全息投影上的監視器中看到全船的所有傳感器一切正常，沒有任何震動被感知到，也沒有任何聲音被感知到。
似乎，這種震動發生在他的腦海里，就好像，他的靈魂在從宇宙中剝離出去。
就好像，空間在發生震動，而不是物體在發生震動，就好像，空間扭曲的波紋變成了聲音，傳導到他的靈魂里。
這片波紋形成頻率，空靈之中似乎有某種歌聲傳來，古老又寂寥，就像是宇宙的迴響。
是宇宙在向他告別，是宇宙在對他訴說。
可是他聽不懂。
他只好對璿姬說道，對千千說道：
“靈魂，是一種孤寂。”
“晚安，世界。”
閉眼。
世界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