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被逐
行雲宗連戰數日的劍修們卻都精神一振。
「肅法師尊座!」
倒是忘了,行雲宗本就派了人來御龍京弔唁的。
只見此刻遠處又有一座樓船虛空橫渡而來,樓船前方,適才兩條巨犬一個叼一個背,將羽挽情和李忘情放在了甲板上,然後身形縮小,跑到了同樣落下來的肅法師司聞腳邊。
樓船上的行雲宗弟子一擁而上將羽挽情抬起來:「尊座,少宗主重傷!折翎劍也……」
「抬進去,先不要用藥,用溫養法陣護住本命劍。」司聞經驗老到,利落地安排罷,才皺眉看向同樣躺在地上的李忘情。
李忘情現在懷裏冒着一縷焚燒過後的青煙,連逸散的灰燼落在樓船甲板上,都能燒出一個個空洞。
她肩臂處的衣服同樣是一片焦炭,整個人撐着身子試圖動了動,懷裏一塊漆黑的石頭便從她臂彎里滾了出去,留下一條長長的燒灼痕迹。
被它燒過的樓船甲板登時融穿出一個個大洞,要知道,這甲板是可以扛得住化神期一擊的硬度。
「是燬鐵,好大的一塊燬鐵!」周圍其他還沒走的行雲宗弟子驚駭不已,「原來李師姐這般英勇,敢從那二太子手裏搶燬鐵!」
此時,人群後面有人幽幽飄出一句:「比起當年傾全宗之力鍊師姐的燬鐵廢劍,這塊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啊這……
剛剛才掀起的情緒一時間冷淡下來。
「也是,李師姐到底是更得宗主庇佑,連徒手拿燬鐵都沒傷了分毫,恐怕是別有秘寶吧。」
「可惜了羽師姐,盡心儘力,還傷了本命劍。」
「等一下,這塊燬鐵怎麼這般古怪?」
在場之人全是劍修,對世間礦材如數家珍,馬上就察覺出地上那塊黑石頭不對勁。
「燬鐵應是「形如烏龍晶、有火紋流動」才對,這塊燬鐵怎麼像個木炭?」
「對啊,要是真的燬鐵,甲板早燒穿了,怎麼熄滅了?」
「莫不是假的吧,真的被李師姐藏起來了?」
質疑間,眾人這才把注意力拉回到正費力坐起的李忘情身上。
「李師姐,燬鐵呢?」
司聞沉着臉,一縷靈光從指尖打出去落在李忘情眉心,片刻后,她緩過一口氣來,體內靈力已然是一丁點兒都不剩了,從地上踉蹌着爬起來。
「徒手奪燬鐵,誰教你的?」
「弟子知錯……」李忘情擔憂地回望了一眼身後圍繞着羽挽情的擁擠人群,「師姐怎麼樣了?」
「本命劍重傷,有的養了。」司聞這才看向那塊地上的木炭,挑起眉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啊?」
李忘情反應過來,手心那股刮骨似的劇痛猶有殘留,當時看到羽挽情被擊落時,她並沒有多想,情況緊急之下試圖賭一把。
反正她的「無事」劍也與燬鐵同源,就索性賭她也不怕徒手拿取燬鐵。
她賭贏了,但古怪的是,一碰到燬鐵,她就感覺其中蘊含的毀滅之力順着皮膚就自行被吸納進了她體內。
然後她就短暫地失去了意識。
難道……
李忘情愕然地看着那塊黑炭。
修士可以吸納靈石里的靈力用於彌補自身或修鍊,難道燬鐵之於她,也是如此?
「李師姐,御龍京的人還沒走,快把燬鐵交給尊座吧。」有人催促道。
李忘情一時啞然,她愣了好一陣,完全找不到言辭去解釋這個現象:「師叔,我說這塊燬鐵被我吸幹了……你信嗎?」
司聞一怔,繼而道:「胡言亂語,即便是宗主,也不能隨意觸碰燬鐵,你——」
「少宗主想自行帶回,也沒必要在此行荒誕之舉,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人群後面又有人小聲道。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多少起了敵意,尤其是跟着羽挽情到此奮戰了三天三夜的弟子們。
「說起來,李師姐是不是該解釋一下,為何發現隕獸后不及時上報,致使火隕天災降下這件事了?」
「什麼致使火隕天災降下……」李忘情茫然中,一眼看向人群後面,有一個目光躲閃的長臉男弟子。
「師叔,後面那個臉上被邪月老紅線勒傷的內門弟子,當時也在月老廟。」她說。
聽了她這話,司聞腳下的灰黃大狗竄出去,瞬間從人群後面把那長臉男弟子一口叼出來。
「你是誰人門下?」
李忘情一眼看過去,那男弟子臉色慘白,戰戰兢兢道:「弟子……鄭奇,是內門弟子。」
「我想起來了,成於思玉牌傳訊於我,說你是被邪月老捉去的弟子之一。」司聞拿出自己的宗門玉牌,神識一掃,發現玉牌上訊息實在緩慢,嘖了一聲。
「這勞什子玉牌傳訊用了五百年了,五十裡外傳個訊還不如龜爬。你們直接說吧,到底怎麼回事,此地離傳送陣、御龍京都不遠,發現隕獸怎麼不儘早通報。」司聞道。
李忘情開口道:「是這樣的,我起初察覺此地有異狀,並不確定是邪月老,進月老廟之前先——」
「是弟子在月老廟外留下了符籙示警!」鄭奇慌忙搶白道,「可少宗主還是執意要前去月老廟,我等勸阻不及,只能為了保護少宗主一併深入險境!」
李忘情:「哈?」
鄭奇在她來之前鋪墊了許久,同每一個人都是這麼說的,此刻說出口來,連他自己都幾乎相信自己了:「我再三相勸,在御龍京大太子喪期當口,遇到蘇息獄海的修士應及時上報,可少宗主想着蘇息獄海的罪徒好對付,以為手到擒來……」
「你在說什麼?」李忘情當即道,「司聞師叔,請查驗我二人玉牌,一看便知。」
當時他們是有傳訊的,所有的留言都在玉牌里。
鄭奇心裏一咯噔,道:「弟子的玉牌被邪月老打碎了,無以為證,少宗主若想推諉,我區區一內門弟子又能說什麼。」
「另一位弟子白霞何在?」李忘情接着問道。
「師妹與我一樣。」鄭奇硬着頭皮道,「適才被隕火碎擊中,眼下正重傷調息,還請少宗主莫要苦苦相逼……」
李忘情惱極,腦海里自己的心聲突然極其清晰地冒出了一個念頭。
【……好想把他的舌頭割下來。】
就在這道心聲出現的同時,她的銹劍突然自行飛出,剎那間隨着劍格上鎖鏈發出刺耳的拉扯聲,劍鋒直指鄭奇的面門。
鄭奇嘴上本不打算停,突然只覺一股死亡的危機籠罩下來,只是眨眼的一剎那,一柄佈滿銹跡的長劍就懸停在他唇峰前。
心臟停了數息,他才一屁股坐在地上,看向一把握住銹劍劍柄的司聞。
「尊座!少宗主要殺我——」
「都閉嘴!你們當這是凡人街頭巷尾,像什麼話。」司聞皺眉看了一眼嗡鳴不斷的銹劍,尤其在看到其上的銹跡微微褪去了一點、露出了劍鋒時,瞳仁微微一縮。
銹劍開刃了。
「師叔,我……」李忘情自己也分外詫異,她不明白銹劍怎麼自己動了,而且殺意這般明顯。
「為了這點事,你要動手?對同門?」司聞沉着臉,不着痕迹地將銹劍丟還給了李忘情。
今天不能解釋的事太多了,李忘情已經不知從何說起,她看了一眼鄭奇,道:「弟子不敢。」
「逞凶鬥氣回去關起門來再說,拿你的宗門玉牌來。」
李忘情的手指摸到腰間掛着的宗門玉牌,取下的瞬間,突然一聲碎響傳出,裂痕隨着她捏着玉牌的指尖蔓延開。
這玉牌已經用了許多年了,但剛才可能是捲入了燬鐵亂流里,到底是支撐不住碎了。
而且還碎得這麼巧。
又來了,怎麼回事?!
一片混亂中,李忘情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我會拿走你一點運氣,你大概會倒霉三天。
李忘情漆黑的眼仁微微一顫,幾乎是滿眼凶光地看着自己的影子。
在外人看來,那還是她的影子,但在她自己眼裏,障月正一副閑適的坐態等着看戲。
鄭奇此刻已經反應過來,趁機道:「少宗主何必當著尊座的面行此手段,豈是光明磊落的劍修所為。」
四周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扎來,司聞沒再追問這點小事,轉而道:「比起這個,你是怎麼回來的,邪月老呢?」
李忘情沉默了一下,垂眸道:「我隨那棺材被傳送至百朝遼疆的十萬大山處,等脫身時,就看到蘇息獄海的聖子了結了他,我便隨之通過附近宗門的傳送陣回到花雲郡。」
司聞眉頭凝得越來越深。
李忘情雖然不是他的弟子,但也是從小看大的,多少感覺到……她說的話有些內情。
或者,在隱瞞些什麼。
她說完,人群里一瘸一拐的成於思站出來,道:「蘇息獄海的聖子沒為難你?」
「未曾。」李忘情閉上眼睛道。
她在說謊。
「李忘情。」司聞前所未有地嚴肅,道,「私匿燬鐵,劍指同門,隱瞞師長,三件事,在這裏你能哪怕如實交待一件嗎?」
她能怎麼解釋呢,把障月交待出來嗎?
李忘情渾渾噩噩地想着,話已經到了嗓子眼時,幾十道御龍京修士的遁光飛速趕來,從四面八方包圍了行雲宗的空行樓船,為首的正是御龍京的鱗千古。
「行雲宗的司聞道友,前次一別,算算也有十數年,敝門的「蛟相」可是很挂念閣下。」
「哼。」司聞將李忘情掃到一邊去,迎上去一臉不客氣道,「鱗老鬼,少在那擺出一套陰陽怪氣的架勢,堂堂一個化神期修士,能讓一頭隕獸在眼皮子下面肆虐數日,可真有你的。」
鱗千古臉色一沉。
他此番沒護住簡明言,讓其二度重傷,又沒拿到燬鐵,可以說正是火氣最旺的時候,但他還不能發作,瞥了一眼身後的御龍京修士,後者心領神會,上前去就是一頓憤憤之言:
「前輩,我御龍京不知怎麼得罪貴宗了,燬鐵自是先到先得!明明是我宗二太子先拿到手的,這三日間我們御龍京三百修士奮戰不休才終於將隕獸拿下,可你們那弟子卻公然偷襲,致二太子重傷,這就是行雲宗的門風嗎?!」
鱗千古捋須點頭道:「貴宗的門人是少些規矩。」
「偷襲?」司聞回過頭看了一眼一臉無辜的李忘情,「我記得你們那二太子是切金期,一個礪鋒境偷襲……等等。」
剛才還不太確定,眼下司聞對着靈力微弱的李忘情用神識一掃,確認道:「你已開刃?」
那神態,彷彿李忘情開刃這事兒比燬鐵還重要。
「是。」李忘情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雙指放出一縷微弱的劍氣,這縷劍氣不再是礪鋒境那般混沌的一團,而是有了一絲銳芒,「百鍊初開鋒芒顯,是為開刃。」
鱗千古不以為意:「看來貴宗當真是人才凋敝啊,一個開刃弟子都能讓司聞道友動容。」
下面的鄭奇看了看眼下的場面,突然開口道:「前輩慎言,這不是什麼尋常弟子,是我宗少宗主!」
此言一出,原本就認定了行雲宗那位李少宗主應該為此次火隕天災全責的御龍京修士們「刷」一下,全數將目光集中在李忘情身上。
憤怒、厭惡、加上剛才她踹開簡明言搶燬鐵的事,一齊爆發出來。
「行雲宗!」鱗千古勃然大怒,周身雷光閃爍,看着滿面血污的李忘情,「悖逆三都盟約在前,傷我御龍京二太子、奪燬鐵在後,你是要與我御龍京宣戰不成?!」
氣氛一時間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