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後繼有人

第8章 後繼有人

“難道這麼病人真的是——梅毒!?”有人忍不住問出了大家都想問的問題。

得到周教授肯定的回答后,滿屋子的醫生也是神采各異。梅毒這個事兒大家都是只聽過沒見過,今天終於見到活的了。

而且這麼個傳說中的罕見病還是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子一眼就給認出來了,多少還是讓人有些難以置信。

只有袁樞感到心裏沒底。他擔心現在一副中藥幫助藤野解了圍可是將來人家患者如果對治療效果不滿意,一旦再找回來那可就都是蘇瞳自己的麻煩事兒了。

“周教授,我記得咱們中醫並沒有能夠治療梅毒藥物,最有效的藥物應該是青霉素吧?”袁樞在一旁小聲地提醒道。

“患者的色素膜炎能夠穩定下來,說明梅毒感染已經治好了,如今再用青霉素已經沒有意義。”

又有人問道:“既然梅毒都已經治好了,為啥還要到處找醫生?”

“因為梅毒感染治好后留下了很多後遺症。比如眼瞼下垂、視力下降、毛髮脫落。”周月犁一邊回憶一邊字斟句酌地回答道:“青霉素可以殺滅梅毒螺旋體,但卻治不好梅毒後遺症;復方土茯苓湯雖然不如抗生素好用,但是卻對梅毒的後遺症很有效果。”

袁樞知道蘇瞳比較神,但是他還是沒想到這兄弟能有這麼神,都能用偏方跨國平事兒了。

藤野教授把周月犁剛才說的大概意思翻譯給病人,病人聽罷像一隻顫抖的蠶蛹般興奮不已。他先是向藤野嘰里呱啦說了些什麼,而後向蘇瞳九十度鞠躬,雙手奉上了一張撲克牌大小的白色卡片。

藤野教授向大家解釋道:“夏川先生說,這次來中國收穫很大。不但發現了好的投資項目,而且找到了可以治療自己眼睛的漢方。將來有機會他一定要向小蘇醫生單獨表達誠摯的謝意。”

蘇瞳接過卡片,只見卡片上印着三行藍色漢字。

“中森醫藥株式會社東亞市場部夏川一也部長地址:文京都南葛縣江戶大道815號電話:81901391……”

第一次收到這種卡片,蘇瞳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藤野教授。

藤野一時卻搞不明白蘇瞳是什麼意思。眼見此景,見多識廣的周月犁插話道:

“現在很多西方資本主義國家都在流行這種名片,它的作用類似於我國封建社會官僚地主階級使用的拜帖。

在社交場合,當你你收到對方贈送的名片時,你需要回贈一張作為交換。這樣一來可以方便兩個人以後加深聯繫。”

周教授的名詞解釋像說明書一樣規範,讓人一聽就懂。可是一旁的顧青棉卻犯了難,這樣一個小小的實習生哪有名片跟對方交換呢?

現在這個場合又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國際交往,如果不回贈名片又顯得禮數不夠周全。院領導反覆強調過外交無小事,卻偏偏遇到這麼一個說吃就端來不及準備的情況,顧主任一下子麻了爪。

正當旁觀者一時無措的時候,蘇瞳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波瀾。他不慌不忙地撕下一張處方紙,在背面寫道:

“長嶺省輞泉縣城關鎮草藥市街同泰醫館蘇瞳”。

寫罷起身,蘇瞳將這張紙雙手遞給夏川一也。

“夏川先生。將來如果病情反覆需要我的幫助,我不在這裏的話,你可以按上面寫的地址找到我。”

夏川看過地址,問道:“蘇醫生要換工作?”

“我現在還是學生,半年後不知道會分配到哪裏去上班。

夏川聽得似懂非懂,依舊點頭表示理解。

蘇瞳好像又想起了什麼,正色道:

“我還有一件事要跟夏川先生提前聲明。在我們中國,醫生都是以懸壺濟世為己任,為患者解除病痛也是我的分內之事。

所以你可千萬不要再單獨表達謝意了,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敢接受的,這是我們職業道德的底線。”

夏川聽完藤野的翻譯,趕忙連連鞠躬,對剛才的冒犯表達歉意。

之前袁樞學了一些日式禮儀,說是有人向你鞠躬表達歉意的時候你也要向對方鞠躬表示原諒。

但是蘇瞳並沒有要鞠躬還禮的意思,只是輕輕抬手示意夏川不必如此。那派頭簡直就像是皇帝招呼大臣免禮平身一般。

見此情景,袁樞心中一緊,暗自偷看夏川接下來的反應。

夏川見到蘇瞳只是抬抬手,卻並沒有顯出任何不滿來。只是躬身重複了一句“阿里嘎道”便揮動着手中的處方歡欣鼓舞地離開了。

看那天真無邪的背影,一點也不似得過梅毒的中年男人,倒像是一個二百斤的孩子。

剛才周月犁還在因為蘇瞳與年齡不相稱的高明醫術而感到心驚。而現在,蘇瞳那種大方得體的待人接物方式又讓周教授眼前一亮。

他想起自己單位的那些同事們。平日裏因為久居京城,見到外地來的同行總是拿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跟西方上的醫生探討問題也總是擺出教師爺的姿態。

可一旦這些人接觸到外國同行,就總是不由自主地抬臉相看,無論人家說什麼都不敢輕易反駁,更別提什麼“提前聲明”了。

說是奴顏婢膝顯得有些過分,但透過那副嘴臉卻能一覽無餘地看清他們的媚骨。

與那些攀高踩底之輩相比,蘇瞳的處事風格無疑讓周教授感受到了一股清新之風。

見普通病人時就像在見街坊鄰居;回答自己這個爺爺輩權威的問題時就像在給同桌輔導功課。

被春江醫科大學奉為座上賓的藤野教授在他面前更像是專職翻譯;處處都能受到禮遇的外商在他眼裏也不過是個求人辦事的宵小之輩。

藤野手中的燙手山芋他能輕輕接過,夏川準備的“單獨感謝”被他重重退回。沒有名片作交換這事兒,在別人看來屬於外交失禮,他卻能隨手撕一張處方,寫好遞過去。

這種舉手投足間體現出來的自信,是任何禮儀老師都培訓出來的,那必須要有一顆超然物外的強大內心。

說起這個夏川,還有一件事情讓周月犁十分費解。

今天雖然沒能診斷出梅毒性眼病,周月犁卻並不覺得這能說明自己才疏學淺、技藝不精。

一則,他是正牌的西醫眼科大夫,那些方劑都是跟中醫同行交流的過程中零敲碎打學來的,並沒有系統學習過。

而在西醫看來,不同病因引起的色素膜炎,從局部來看錶現是完全相同的。區分色素膜炎是自身免疫性還是感染性還是要看抽血化驗的結果。

二則,在五十年代,類似於“八大胡同”和“怡紅院”的這些舊社會娛樂場所被一掃而光。大陸地區從此再沒有出現過梅毒性眼病的患者。

周教授即便是年輕的時候見過這類病人,四十年過去也該忘光了。

但是因為年代久遠,這個連自己都忘得一乾二淨的梅毒性眼病,只有二十歲出頭的蘇瞳是從哪學來的?

這事兒想不好奇都難!

周教授依然在不露聲色地觀察着蘇瞳。而蘇瞳卻在舉重若輕、化繁為簡地應對着接連不斷的病人。

該開藥的開藥,該做檢查的做檢查,該住院的收住院。那感覺就像高中生做四則運算一樣簡單。

而周教授卻一直保持沉默,再沒有對蘇瞳的診療方案做隻言片語的評判。

這時,上午的最後一位病人終於做完檢查回來了。視野結果顯示右眼中心暗點同時左眼生理盲點擴大,確實跟前部缺血性視神經病變很不一樣。

而且患者順便到放射科做了一張顱腦平片,在顱底的位置還真就能看到一塊半大不小的佔位性病變。

周月犁看過了患者的檢查結果,又將上午蘇瞳寫的門診病歷看了一遍,終於開口了。

“這個福斯特-甘迺迪綜合征只是在歐美白色人種中多發,在我們國內並不多見,你是怎麼一下子就想到這的?”

蘇瞳依舊是慢條斯理、條理清晰地將自己的診斷思路給周教授講了一遍,聽得周月犁不由得連聲讚歎。

“當年讀書的時候,老師說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靠教師爺賞飯吃,屬於學而知之型;另一種是祖師爺賞飯吃,屬於生而知之型。

我從醫五十多年,身邊全是學而知之型的人物,就連我自己也是靠教師爺賞飯吃的。可是生而知之,靠祖師爺賞飯吃的人我卻一個都沒見過。

本以為這輩子都見不着了,沒想到退休之後竟然見到了一個。既然我們的醫學專業後繼有人,我這個糟老頭子也能死而無憾了!”

周教授的這番感慨聽起來多少有點不吉利,但是這些話卻分明給了蘇瞳極高的評價。

顧青棉感覺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袁樞定下的這場註定要輸的賭局竟然毫不費力的就贏了。

不過,蘇瞳今天的表現也足夠驚世駭俗,自然也就沒人再去質疑周教授對蘇瞳的褒獎了。

直到此時,顧青棉才一掃先前的頹靡之色。獰笑着轉過頭來,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周載之。

“老周啊,今天下班之前,你可要記得履行咱們的賭約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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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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