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殺了我,徒兒
春去秋來,轉眼之間就過了兩年。
兩年的時間沒有給蘇景月留下任何痕迹,他身上的氣息越發深沉內斂。
食氣八重與九重之間的屏障比他想像中要大,蘇景月花費了兩年的時間才成功突破。
這兩年裏,鄭風也沒消停,找過他幾次麻煩,但沒有什麼效果。
前段時間倒是突然安定下來,蘇景月都沒有見到鄭風,聽說鄭風開始閉關,要突破到靈海境了。
鄭風身為柳青長老的弟子,想必是不缺乏資源以及指點,突破估計是不成問題。
趙益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終於還是倒下了。
此時的趙益頭髮花白,面容當中儘是褶皺,身上散發著死灰之氣,他正躺在一張床榻之上,起身都不容易了。
秦白筠來了幾趟,他來看望趙益的,兩人不知道談了什麼,離去時秦白筠臉上還有一絲難過。
蘇景月坐在床邊,內心很複雜,昔日的師父是那般豪邁,但如今卻滿臉憔悴,不復曾經。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氣氛很壓抑。
「景月,拿好。」
趙益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滿臉落寞。
蘇景月接過,是一枚古樸的納戒。
「這些全部都是留給你的,看來為師是再也看不到你走向高處了。」
蘇景月投入心神,裏面的空間極大,整齊擺放着大概兩千多元石、一座小鼎、一面破舊的銅鏡,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為師手上的法器只剩下壓山鼎了,這件法器煉化后可以用於對敵,也可以拿來煉丹煉藥。」趙益緩緩地向蘇景月解釋法器的用途。
「那面銅鏡你一定要妥善保管!」趙益的語氣突然壓低,面色凝重。
蘇景月面色疑惑,他從這面銅鏡上感覺不到任何奇異之處,非常的普通。
趙益臉色浮現出笑容,好似想起來什麼。
「這面銅鏡是為師曾經斬殺一位血月宗弟子所得。」
血月宗,這個宗門蘇景月也聽說過。
血月宗是一個不輸紫雲宗的勢力,和紫雲宗關係並不和睦,常有摩擦。
「那位弟子名為周凡,我早年還認識他,那個時候紫雲宗招收弟子,我和他在同一支隊伍檢測天賦。」
「我成功拜入內門,他天賦低下,根本沒有修鍊的希望,記得當時我還安慰過他叫他不要灰心,不過貌似當時他表現出的神色並不在意。」
「周凡不願當雜役,便離開了紫雲宗,再後來再見時,他加入了血月宗,他那時的修為不比我差,他在血月宗的名聲也是不小。」
「他在測試天賦時我可是看在眼裏,他居然可以走到這一步。」
「我便暗中設計將他解決,雖然我成功了,但我沒有意料到他居然還有後手,我也是因此身負重傷,甚至傷到了根基。」
「他到死都護着那面銅鏡,不管我怎麼逼問他都不肯說出銅鏡的作用,我用遍方法都沒有弄清銅鏡有何作用。」
「可惜,可惜!付出了巨大代價卻什麼都沒有得到,時也,命也!」趙益仰頭悲嘆。
「雖然不知道這面銅鏡的作用,但我有一種預感,這面銅鏡絕對不一般,只是我無緣享用了,你一定要妥善保管。」
蘇景月也沒想到這看似普普通通的銅鏡有這麼大的來歷,鄭重的回答:「弟子明白。」
「咳咳咳!」趙益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嘴角溢出了黑紅色的血。
「這是?」
蘇景月看到師父的面色猙獰,好似在壓抑着巨大的痛苦。
「無妨,周凡的盪血掌確實厲害,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居然還有一絲餘力留在了我的身體裏,曾經還能這絲餘力對我起不了影響,但現在我氣血衰敗,倒是出來干擾我。」
趙益身上的生機越發的微弱,他將蘇景月推開,露出慘笑道:「生不如死啊!景月,你還有什麼要問嗎,為師堅持不了多久了?」
「師父,你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
蘇景月神色有些掙扎,終究是問出了這一句他一直就想問的話。
「唉!為什麼?哪有那麼多為什麼?」趙益搖了搖頭,「你是我唯一的徒兒,我不對你好對誰好?」
「若你未來能有一番成就,為師在黃泉下也心滿意足。」
蘇景月沉默,沒有說話。
師父對他那麼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但他還一直在懷疑師父的用心,他對趙益始終有所防備。
趙益看到蘇景月的表情,輕輕的嘆了口氣,他淡然道:「景月,一劍殺了我。」
蘇景月睜大眼睛,他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沒想到師父會提出這種要求。
「盪血掌的餘力太折磨人了,給我一個痛快!」
「難不成你想看着為師在這股痛苦中死去嗎?」
趙益不給蘇景月回絕的機會,他的話語一字一字的回蕩在蘇景月耳邊。
「師父……」
蘇景月糾結萬分,他的雙手在顫抖,那可是他的師父啊,待他如同父子的師父啊。
趙益的眼神疲憊,身上冒出冷汗,他的聲音雖然虛弱,但卻如刀劍般刺入蘇景月的心裏。
「你在猶豫着什麼!」
趙益的眼裏出現了失望,蘇景月從來沒有見到過師父露出這種表情,從前不管怎樣,師父看向他的眼神里都是充滿着鼓勵。
蘇景月感覺師父好似變了一個人。
「你是,不敢嗎!」
趙益的訓斥聲如雷震耳,蘇景月怔在原地,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師父的臉上從所未有的嚴肅,猛烈的咳嗽之後,語氣也順暢了幾分,趙益嘆了口氣。
「古之聖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我趙益曾經不過一介凡人,僥倖被師父收入門下,傳授道法。我何其有幸,能夠踏上道途,死在道途,我,無悔,哈哈哈哈。」
趙益的眼睛依舊是那麼明亮,他看着發愣的蘇景月,繼續說道:「生死由命成敗在天!我輩修道之人的大忌就是心中有悔。」
「授道之恩又如何!你我雖是師徒,如果有一天我阻你道途,那你我只能是仇敵,就算是我你也可以殺,也必須殺!」
「修行之路,越是往後越是艱難。若你哀我之死,你的心裏定會留下心結,日後心結化作心魔阻道,你要該如何應對,你的大道之途,止步於此啊!」
「殺了我,向為師證明你的決心!」
趙益的訓斥聲如雷震耳,蘇景月低頭不語,不知在想什麼。
趙益將自己的表情緩和下來,他用他慈祥的目光看向蘇景月。
「還記得我給你上的第一課是什麼嗎?」
「回答我,蘇景月!」
蘇景月抬起頭,和趙益對視。
「天地萬物,無不可殺,只要可以達成自己的目的,就算是親人、好友也可以殺!」
「你的目的是什麼?」
「弟子,弟子想要長生不死、逍遙自在,想要俯瞰大道之上的風景!」
趙益點點頭,對蘇景月的回答很滿意,他面色嚴肅的開口道:「那你可知道你的目標有多困難,古往今來多少天驕豪傑,比你優秀的人數不勝數,但都沒有人可以走到那一步,你,憑什麼!」
「憑我的決心,就算是失敗也不後悔。」
趙益望着眼前的蘇景月,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年少,也是那樣意氣風發,志氣比天高,少年傲心。
此刻的蘇景月就如同驕陽,即便是他也要在其耀眼的光芒下黯然失色。
趙益洒然的笑了,「你前方的道路困難重重,為師也料不到會發生什麼,以後的路你要自己走下去了。」
「大道之爭,大道之爭,爭的就是個你死我活!」
「凡行大道者,切記不能猶豫!行事一定要果斷堅決,那些尋得大道者,又有幾人是猶豫不決?」
「我輩求道之人,無一不是在爭渡,苦海無涯,何時能抵達彼岸。」
「你可明白。」
趙益注視着蘇景月的眼睛,「動手吧。」
「唰!」蘇景月抽出長刀刺穿了趙益的心臟,鮮血迸濺出來,滴在了他的臉上,染紅了他的雙手。
「好好,好!」趙益臉色不變,好似沒有感到痛苦,他依舊微笑的看着蘇景月,眼裏佈滿慈祥和關懷。
曾經,趙益帶着這個表情將遍體鱗傷的蘇景月抱起,待他如親子。
現在,趙益帶着這個表情被蘇景月了結,奔赴黃泉。
「虛度……光陰……空白首,何處……悠悠……訪赤松。」
「仙路……不與……世事……同,徒以……勞身……無人……知。」
趙益的眼神突然間變得明亮起來,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但蘇景月知道這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
「我死後,軀體無需掩埋,無需為我立墳,將我身體火化后,骨灰找個綠水青山揮灑,我便心滿意足了。」
「修道之途,道阻且長啊。」
說完最後一句話,趙益的眼睛緩緩閉上,雙手垂了下來,浸染在他自己的鮮血之中。
蘇景月沒有反應,他面無表情,只是看着師父斷了氣,再無生息。
過了許久,蘇景月嘆息一聲,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