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魏興農·不動組·北海道(七)
如果說到實驗,這支臭名昭著的生化武器開發與製造部隊最著名的就是各種疫病菌的培養及極為慘無人道的疫病菌人體、活體實驗。那麼在這隻被標註為“731部隊”附屬設備的控溫控濕及具有一定真空負壓(在櫃體上發現了指針式溫濕度計及連接在櫃體上的熱偶式指針真空計)的密封櫃裏存放着的是否就是這一類的“實驗樣本”呢?可就我所知,公開的相關資料中731部隊的編製里是沒有所謂“大陸歷史文化研究部”的,何況731部隊在戰爭時期的主要活動都是以各項生物、化學武器及人體醫療研究為主,這所謂的歷史文化研究好像和他們實在是八竿子也打不着。
我猶豫着要不要把柜子打開看一看,當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就聽到身後的老魏向後退去。
“害怕了?”
老魏沒理我,也沒說話。
“你要不要先出去?”
老魏還是看着我不說話,看得我心裏有點發毛。
我下定決心,準備還是動手,於是問老魏:“幾點了?”
“還有,三分鐘。”在老魏低頭去看錶的時候,我立刻轉動手輪,在氣壓差的作用下,空氣嘶嘶地鑽進柜子裏。
我向後退了一步,老魏也向後退了一步。我把手電對準櫃門,伸手輕輕將它拉開——雖然環境溫度已經零下,可打開櫃門的時候我依舊感覺到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寒氣使得空氣中的水蒸氣迅速凝結成白霧,白霧中隱約露出一個人形。
那是一個赤身裸體被固定在櫃中的亞洲成年男性,看外貌已經非常老了,過往的時間凝聚成了無數的褶皺和色斑印在他身體的每一寸皮膚上。成把的金屬管線被埋進他的皮膚下,因為溫濕的破壞,金屬管表面快速凝結出一層白霜。
最為惹眼的就是在這個男人身上有一根手臂粗,30到50厘米長的木質長釘,被深深插入他的前胸,男人胸口周邊的皮膚順着木釘向內凹陷,卻沒有一點出血的痕迹。
老魏也湊過來:“這是啥?死屍?”
我搖搖頭,用手電戳戳它的手臂,已經被凍得梆硬:“就我知道會被這樣處理的也只有小說里的吸血鬼了。”
“是殭屍嗎?”
大名鼎鼎的731部隊下設大陸歷史文化研究二部就是搞這些怪力亂神的玩意嗎?我不禁覺得這事有些滑稽。
“走吧?”老魏顯然已經沒啥興趣了,就催我快離開這。可我依舊疑惑,這些奇怪的拒絕現代生活的村民究竟為什麼賴在這裏,是因為這具死屍?還是因為這些實驗設備?他們和731部隊之間有什麼關係?他們和這具屍體又有什麼關係?他們到底因為什麼要把我扔在這裏?他們對我做了什麼?我又是為什麼失去了兩天的記憶?
疑問像雪球一樣在我腦子裏越滾越大,它壓制了我的理性,讓我在應該逃離的時候磨磨蹭蹭。那冰冷的軀體在我猶猶豫豫關上櫃門的同時竟發出了一聲清晰的:“呵。”彷彿是沉着而短促的一聲嘆息,也如夢幻破碎時的一聲輕響。
我被嚇得慌忙甩開那塊金屬制的櫃門,一瞬我的身體變得無比僵硬,我看着那櫃中冰冷軀體的兩頰微微顫動,佈滿溝壑的慘白面孔上兩片鐵青色乾癟嘴唇又一次開闔:“呵。”
他睜開眼睛。
他的眼睛黑暗中在發光,不事微光,是血紅色的光,他的眼睛宛如兩隻血紅色的星。
我聽到身後老魏跌倒在地的聲音。
我聽到有人在我耳邊說:“汝欲何為。
”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汝欲何為。”他又問。
我開始感到虛弱,感到眼前發花,溫熱的液體從我的身體裏快速流出去,我開始恍惚,忽然大量的記憶片段從我的腦海深處湧出,那些人和事像電影片段一樣在黑暗中流轉不停,我開始看到一些飄忽的人影。這些人影在我的視界中越來越清晰,最後真的出現在本殿裏——他們走過來,飄忽不定,我認出了裏面大部分人,還有一些似乎有印象,但當我好像抓住一點線索的時候,他們的臉又變得陌生起來了。
我看到我的爺爺。
他依舊蒼老,讓我覺得他像是剛從病床上爬起來一樣,可身體已經消失了一半,只剩一半的身體還在不停念叨着:“此等一切外器世間界,七火一水風吹離散時,發尖稍許殘存亦無有,盡皆空空如也若太虛。”我想起這是他臨終前最後和我單獨說的最後一句話,好像是一句佛經。
我的爺爺,我的爺爺?
我的爺爺曾給過我一樣東西,是一張被仔細包裹起來的紙,它一直在我的公文包里。
我拋開眼耳鼻所有一切的感官,我把僅剩的力量集中在雙手上,我摸索着打開包,我撇開那些無用的東西,我拿出那個防水塑膠帶,我打開密封取出裏面的保鮮膜球,我剝開保鮮膜露出下面的蠟丸,我捏破蠟丸。
蠟丸裏面那是一張微曲的紙條。
我捏住紙條將它一層層小心展開,最後展成一張檯面大的飛薄宣紙,宣紙的四邊是我爺爺用一根金絲鼠毛沾瑪瑙硃砂撰寫的六字真言,-在這張正方的宣紙當中是什麼都沒有的空白。
“啊,”我感嘆,“在我小的時候,那空白才只有一個巴掌大呢。”
“呵。”那個聲音終於退回到他的嘴裏,我身體裏的血液不再外流,我的手腳又溫熱了起來。
“吾欲解脫。”他看着紙,“請君助余脫離苦海。”
他說得很悲切,我想我現在是安全的。
我的爺爺用一隻腳走過來,他跳進了紙中的空白里。
那個東西看着我爺爺,繼續懇求:“請君助余脫離苦海。”
我問:“是幫你拔釘子嗎?”
他艱難地搖頭:“請君置我於紙中。”
我問他:“這張紙是什麼?”
他答:“紙。”
我想是我的問題不對:“這張紙上的是什麼?”
他答:“終焉。”
我問他:“你們是什麼?”
他答:“竹。”
我想還是我的問題不對:“你是什麼?”
他答:“虛妄。”
這種啞謎讓我頭疼,好吧,好吧,如你所願。
我托住那張紙從邊緣處折起,小心避開其中空白,最後宣紙被折成一個紙團,一寸寫有真言的紙角落留在外面讓我可以捏住,我將紙團投出,它穿過那個東西的身體,那個東西不見了,他成了空白,隨後是那隻鐵櫃,它也成了空白,那些刷着深綠油漆的設備掉進空白里成了空白,接駁在上面的電線啪得一聲斷了,像條蛇似的也跌落進去——空白向下延伸,之後是地板和地板下面的東西,都成了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