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省城來的記者
整個補習班全沉浸在唐老師即將接受省報專訪的喜悅中。
運動會結束之後，第二次全市聯考的成績下來了，補習班的成績很穩定，首先沒有大幅度下滑的，即便前進，也中規中矩。
唐宋鬆了一口氣，沒出現他擔心的情況。
這幾天，他最害怕的就是個別同學的成績突然進步一大截，被一次勝利沖昏了頭腦，填報志願時選了個希望渺茫的名校。
說到底，人生最大的痛苦源於野心和實力的不匹配。
補習班共有十本高考志願填報指南，這十本被翻得泛起毛茬的資料和唐宋，成了學生們心裏的倚仗。
沒有互聯網的年代，哪怕是高考生對於大多數學校的了解也僅限於一個名字。
細分到專業能難倒一堆人，深入到優勢學科又能難倒一批人。
最幸福的當屬魏壯壯，不知道老趙和魏作東是怎麼操作的，反正她對自己順利升入京城廣播學院深信不疑。
李佳然兜兜轉轉，將目標鎖定在了首都師範，她似乎對走向教師崗位有着一種執念，當然也不排除討好李蓉的嫌疑。
張婷婷不想離家太遠，最終將目標定在本省的濱海理工。
高廣義這幾天情緒不對，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他想到南方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他老子倒是沒說什麼反對的話，只是抽着煙唏噓，口不對心的說：「男子漢就應該多見見世面，想多走走也好。」
可是他知道，老高心裏始終是捨不得他的。
李小龍的目標是離首都師範不遠處的民族大學，說實話他的成績有些危險。
倒是陶靜的想法讓唐宋啞口無言。
她翻了好幾天填報指南，最終把目標鎖定在南大。
唐宋單獨把陶靜叫出教室，兩人坐在房檐底下促膝長談。
沉默了好一會，陶靜攏了攏頭髮，率先打破沉默，她抱着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團，搖頭苦笑道：「我知道你不看好我報考南大，大家都不看好。」
唐宋沒辦法否認，更不想敷衍陶靜。
「你的成績不錯，在補習班能穩定在前五名。」頓住一下，唐宋緩和着語氣說：「但是距離南大曆年的錄取分數線還存在一定差距。你叫我一聲唐老師，我就得對你負責。」
扭頭，透過窗子看向教室裏邊，唐宋繼續說：「對於你我這樣生於斯長於斯的小縣城孩子來說，上大學幾乎等於人生里最重要的轉折點，我希望你能謹慎考慮。」
「謝謝你，唐宋！」
陶靜認真的道了一聲謝，挑眉笑道：「我還有自知之明，知道南大不是我這種成績的學生該奢望的，我想報考南大的專科。」
「南大的專科？」唐宋直接跳起來，瞠目結舌，數落道：「瘋了，你一定是瘋了。」
九十年代的南大很牛，牛到沒邊，一度力壓北大，排在清華之後。
就他所知，南大專科的錄取分數線也要遠超一般本科，甚至接近重點學校。
關鍵南大註定是要沒落的，相對位置會慢慢下降，失去了跟清華北大競爭的資格。
如果是南大的本科生，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紀，含金量也很高。
如果只是南大的專科生，哪裏好像怪怪的。
陶靜似乎不知道寧為雞頭不為鳳尾的道理。
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以陶靜的成績報考南大專科，幾乎等同於千禧年奮不顧身的投進傳呼機的生產研發行業，可能虧的親媽都不認識。
「我瞧着咱們國家的形勢越來越好，社會想發展，必須要有足夠的人才，可人才從哪來？」
頓住一下，唐宋苦口婆心的勸解道：「大學就是為國家儲備培養人才的搖籃，像去年那樣高等學校擴大招生會慢慢變成潮流，以後大學生會越來越不值錢，你這時候報考南大的專科......」
扭過頭，唐宋語氣很不耐煩，哼道：「說句不好聽的，就是自降身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剛要拄着大腿站起來，門口傳來刺耳的剎車聲，一輛銀灰色的麵包車穩穩停住。
教育局代局長吳志輝從車上跳下來，回頭伸手虛扶着一個燙着捲髮的漂亮女人下車，又從副駕駛上跳下來一個穿着淺綠色馬甲的年輕人。
這種淺綠色馬甲是記者的標配，掛在脖子上的相機也驗證了這一點。
「請問，這是唐宋同學家嘛？」
吳志輝站在門檻外，探頭進來問了一聲。
「我就是！」
「哎呀，久仰久仰！」吳志輝怔住片刻，熱情的迎上來抓住他的手搖着，自報家門：「我是吳志輝，這兩位是省報的領導。」
「吳局長太客氣了，領導不敢當。」捲髮女人主動走上來，笑道：「我是省報教育專欄的艾紅，這位是我的同事，張益。」
捲髮女人穿着時髦的紅色風衣，前衛的黑色緊身褲以及誇張的高跟鞋，妝容精緻，聲音清脆，透着強勢和精明，像極了唐宋腦海中對記者的固有印象。
唐宋有點遲疑，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乾巴巴的說：「吳局長，兩位記者，歡迎。」
「謝謝！」艾紅並沒急着進來，扭頭看向吳志輝，委婉的說：「吳局長，您貴人事忙，我和張益就不麻煩您了，專訪的事，我倆能搞定。」
看她的意思是要排除掉吳志輝的干擾和影響，獲取最客觀的第一手資料。
而吳志輝也顯然不想得罪這位漂亮精明的女記者，又客氣了幾句，不甘心的看了唐宋一眼才告辭。
院子裏，三人大眼瞪小眼。
艾小寶扒着小房間的門框，歪着腦袋看了好一會，踉踉蹌蹌的跑出來，伸開雙手脆生生的喊：「姑姑姑姑！」
老太太拿着針線追出來，笑罵道：「咕咕咕的，家裏鬧鴿子了？」
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愣住了。
「二紅？你咋來了？」
艾紅蹲下身子，把艾小寶抱起來，笑着說：「單位要派人下來做專訪，我一聽說要來鐵山縣，就把這個差事攬下來了。」
老太太表情有些不自然，手裏的針線放也不是，收也不是，拘謹的說：「那啥，我喊你哥去。」
「大姨，我現在還有任務呢，不急。」艾紅好奇的看着唐宋，商量道：「唐宋同學要是方便的話，我打算進行一次為期三天的專訪，開一個見證高考變遷的人物記錄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