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船長，我的船長！
潔白的被罩、床單、和枕巾。
牆是白色的，天花板是白色的，連懸在頭頂的燈也是白色的。
鼻腔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唐宋不太適應，眼神慢慢聚焦在對面的牆上，那裏有一道裂痕，兩隻蜘蛛分別爬在裂縫兩邊，相互試探着，用觸角和前肢小心翼翼的觸碰。
下意識想抬手看時間，才發現胳膊上密密麻麻的佈滿了針孔。
掙扎着掀開被子，儘管他已經儘可能的小心翼翼，還是驚醒了陪床的李蓉。
「兒子，你可算醒了。」和衣而眠的李蓉從床上跳下來，一下撲到他懷裏，嚎啕大哭。
「先別急着動，我去喊大夫。」李蓉抹了眼淚，竄出門，靠在走廊的牆上好一會才舒緩了心情。
她走得快，回來的也快。
再開門時，身後跟着的正是昨天幫家裏搬煤的那個戴眼鏡男人。
或者說昨天這個說法不太準確，他也不太確定自己住了幾天院，總之胳膊上的針孔顯示，他這場病怪嚇人的。
「醒了？」男人把手從白大褂的兜里掏出來，走上來探探他的體溫，檢查了舌苔瞳孔，又掏出聽診器鼓搗了一會，說：「還有點炎症，但問題不大。」
唐宋這才看見掛在對方白大褂上的名牌，頭銜很嚇人，特聘主任醫師，名字很文青，就叫艾青。
「我建議再留院觀察三天，別把感冒當小病，俗話說養病如養虎，虎大要傷人。醫院每年都有因為病毒性感冒引起併發症病危的病人，要不是小唐體質好，後果不堪設想。」
艾青嚴肅起來的樣子很有幾分架勢，李蓉這個老師反倒成了小學生。
「艾主任，這些天真是多謝你了。」李蓉這句話說的情真意切，兒子燒到意識不清說胡話的那天晚上，她徹底沒了分寸，像是頭頂的天轟然倒塌。
艾青客氣道：「要謝也是我謝你，小寶這些天多虧了你照顧。」
又說了一些注意事項，艾青還要回去值班帶實習生。
唐宋這才注意到，外面夜色如水，繁星點點。
他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但床頭柜上署名唐真的那束滿天星已經枯萎，小卡片上的時間是1月22號。
「餓不餓？我給你泡兩個煮雞蛋。」
唐宋搖搖頭，說：「小真自己在家，沒問題？」
李蓉說：「哪能是自己在家，你葛大媽帶着小寶給她作伴呢。」
吃了兩個煮雞蛋，半個蘋果，幾瓣橘子，唐宋又昏昏沉沉的睡過去。
第二天早上，天剛蒙蒙亮，病房便響起敲門聲，李蓉替他掖好被子，躡手躡腳的走過去，把門拉開一條小縫兒，跟敲門的人嘀咕着什麼。
似乎是遇到了什麼難處，她幾次回頭看着唐宋，然後輕輕拉上門，走回來說：「學生們來看你了。」
他拄着床頭坐起來，揉了把臉，手心劃過青虛虛的胡茬，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門開了，李佳然捧着一支康乃馨走進來，咬着嘴唇，強忍着不哭，直直的看着唐宋，然後靜悄悄的把花插在花瓶里，什麼話也不說，退到一邊。
緊接着進來的是班長王婉麗，動作一模一樣，也插上一支康乃馨，站在一邊。
張婷婷、張雯、周星佳、呂瑩、陶靜、張穩、許倩、馬丹、徐麗娜、費思宇、董曼......
補習班的女同學都來了。
唐宋心頭髮堵，扭過臉去，窗外陽光太強，晃得他睜不開眼。
「唐宋，早日康復！」高廣義捧着一枝花扭扭捏捏的走進來，眼瞧着花瓶插不下了，腦子一抽，把康乃馨擺在病床上。
然後有樣學樣，曹平、裴雙林、李小龍、徐向陽、米寧等男同學都整齊劃一的把花鋪滿病床。
溫馨感動的氣氛毀於一旦，多愁善感淚腺發達的女同學噗呲一聲笑出來，隨後再也綳不住了。
唐宋黑着臉說：「謝謝，說實話我心裏還有點感動。不過這種方式就免了，你們都比我大，應該是沒有這種機會了。」
「你躺好，我們還有節目沒表演呢。」米寧說完之後，忐忑的看着李佳然。
收到信號的李佳然走出來，大夥隨即毀成四排，多出來的男生自動把隊伍補齊。
李佳然揮手，感情充沛的朗誦道：「OhCapain!MyCapain!Ourfearfulripisdone。」
五十多名同學齊刷刷的接着朗誦：
「Theshiphaseaher「「deveryraanddaring。」
五十多個聲音匯成一股，整齊劃一，震撼人心。
五十多雙眼睛倔強又驕傲的看着唐宋，彷彿這一刻，他就是大家的船長。
米寧梗着脖子，喊的聲嘶力竭，臉色漲紅，額角青筋突起，幾乎是咆哮着：「Buohhear!hear!hear!」
音調漸強，最後一個單詞已經破音兒，他的眼神卻依舊倔強。
李蓉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闖出病房，抱頭蹲下，哭的涕泗橫流。
模糊的視線里出現一張乾淨的紙巾，她沒敢抬頭，伸手奪過來，狼狽的擦着鼻涕和眼淚。
如此大的動靜早已經引起了整層樓醫護人員的注意，好在靠近年關，病人不多，再者有艾青攔着，便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
「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艾青認真的搖搖頭，糾正道：「不是笑話，我覺得熱血沸騰。小唐能讓學生們這麼愛戴，我非常欽佩。」
病房裏，氣勢雄渾的英文詩歌朗誦告一段落，同學們目光炯然，呼哧呼哧喘着粗氣。
「回來吧，船長！」
「回來吧，船長，帶着大家揚帆起航，泛舟學海。」
對上一雙雙殷切的眼神，唐宋不爭氣的又覺得心頭髮堵，鼻尖發酸。
「這麼狹促的法子，是誰想出來的？」
李佳然眨着眼睛問道：「怎麼樣？」
「馬馬虎虎吧。」唐宋心虛的嘀咕一聲，伸手指着人群：「第二句的時候，張穩發音不正確，還有張雯，我強調過多少次，e和a連起來發噫的音，起鬨的噫，兩個o連起來才發嗚的音，嗚嗚哭那個嗚。」
「還有米寧，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小子一直渾水摸魚，到了複雜的句子口型都對不上，這次期末考試英語才89分，你心裏沒點屁數？」
米寧翻着白眼很不服氣的嘟囔道：「89分咋了，我驕傲了嗎？你語文成績才88分我也沒笑話你。」
唐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