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恩將仇報
朝堂風雲變幻,你方唱罷我登場。
影響不到李平安教書、種田,好處也不是沒有,譬如去賣桃不用交五文錢入城稅。
城門卒順手多拿幾個桃子,輕易將損失找補回來。
胥吏之害如附骨之疽,絕非改革能治,再過幾百年幾千年也是如此!
整體來說,稅制改革讓大雍百姓喘了口氣。
沿河村百姓稍微富裕了些,偶爾會去碼頭買條魚,送去草蘆感謝李平安教書之恩。
時光悠悠。
桃葉黃了又綠,綠了又黃。
轉眼到了永興十一年。
清晨。
李平安在草蘆外打了趟拳,並非龍象般若功,只是用來熟絡筋骨的莊稼把式。
生火,熬粥。
炊煙升起,飯香四溢。
一聲歡快的聲音傳來:“先生,早上好。”
“吸溜,好。”
李平安邊喝粥邊回應,笑容滿面,和藹可親,誰也猜不到他就是令兇犯顫抖的醫魔。
田園生活,消磨戾氣。
與孩童接觸的多了,亦生出幾分天真。
學生很懂事的清掃落葉,支起用了六年的木板,上面雕刻的千字文已經磨的光滑發亮。
“上課。”
李平安洗了洗手,拿起教鞭逐字逐句的教學生念誦。
六年過去,學生已經換了兩批。
剛開始只有沿河村孩童,後來鄰村百姓聽聞李平安教寫字算賬,一年只收一壇土酒,也將孩子送過來讀書。
第一批畢業的學生,大多回村裡種田,少數幾個成了賬房學徒。
逢年過節來拜會李平安,與先生敘敘話,留下幾個雞蛋、幾兩豬肉或者一條河魚。
說話時總免不了聊起兒女,學生拜託李平安,將來他兒子來蒙學,定好狠狠的打狠狠的管教。
唯有畢業了,才知道學習的重要!
“教了父親教兒子,將來還會教孫子,幾十年後一個村裡都是我學生,難怪教書先生受人尊重!”
李平安覺得,教幾十年書也不錯。
奈何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待得久了必有禍事臨頭。
晌午時分。
學生正在吃飯,忽然聽到雜亂腳步聲。
李平安循着聲音望去,見到十幾條漢子穿過桃林,逕自向草蘆走來。
“朱爺,前邊兒就是。”
引路漢子彎腰撅腚,滿臉諂媚:“我仔細打聽過,那大夫種了片桃林,平日裏教人讀書。”
李平安雙目微眯,與正在寫字的學生說道。
“今下午不上課,現在放學回家吧。”
“放學嘍。”
孩童未覺察危險,聽到放學就歡呼喜悅,樹枝一扔就化作鳥獸散。
漢子未阻攔孩童離開,很快來到草蘆跟前。
為首的仔細打量李平安,面露疑惑,正要開口詢問。
引路漢子率先說道:“朱爺,這人有家傳醫術,能生死人肉白骨,足夠抵了欠債……”
“可是唐先生當面?”
為首的漢子揮手打斷說話,拱手道:“我是朱田,與您一道從宣府來京城。”
李平安穩坐在石桌旁,也不起身,微微頷首道。
“模樣比當年富態了。”
“果真是唐先生。”
朱田笑着說道:“從宣府餓了一路,染上了嗜吃的癖好,吃了多了也就長胖了。”
李平安眼界遠非尋常,自是看出朱田有修行武道,指了指那引路漢子說道。
“這人是誰?”
漢子嚇得面色蒼白,噗通跪倒在地:“唐大夫,俺是柱子啊,您給俺娘看過病。”
“有些印象。”
李平安稍稍回憶,問道:“你娘身子骨可還好?”
柱子悲慟道:“前年染了風寒,沒錢買葯病死了。”
李平安疑惑道:“我不是告訴過你,麻榴草能治風寒,那草藥漫山遍野都是,哪用花錢去買?”
“嘿嘿嘿,唐先生有所不知。”
朱田冷笑幾聲,鄙夷道:“這廝嗜賭如命,他娘在家病的厲害,還拿着賣糧的錢去賭了三天三夜。”
“等輸光了回家,他娘已經涼透了!”
柱子嚅嚅地不敢反駁,這事兒村裡人盡皆知,差點因不孝之罪送去衙門受杖刑。
李平安面露厭惡:“這廝為何來尋我?”
朱田解釋道:“他欠了幫會的羊羔利,還不上錢要沉河,便說您這有祖傳秘方,價值萬金。”
李平安盯着朱田看了許久,壓下經脈中滾滾真氣,搖搖頭說道。
“哪有什麼醫術秘方,只是家傳的吐納口訣,修行有成後用真氣療傷而已!”
“原來如此。”
朱田念及當年恩情,不願過分逼迫,問道:“唐先生,您說這廝該如何處置?”
李平安嘆息一聲,面帶悲憫的揮揮手。
“讓他下輩子做個好人罷。”
柱子癱軟在地,哀嚎着爬過來:“唐大夫,饒命,饒命啊……”
朱田使了個眼色,隨行漢子架起柱子,向濟水河走去。
“唐先生不必為這等小人難過。”
“我治得好風寒,卻治不好人心。”
李平安在天牢見多了恩將仇報,如今發生在自己身上,仍然心生憤懣、不爽。
我總想着微笑面對世界,哪料到世界回手一個大耳刮子!
“世道如此,將人逼成鬼。”
朱田坐在棋盤對面,語氣頗為真誠。
“當年若非先生庇佑,我早就餓死在路上,日後您遇上麻煩,盡可去碼頭蛟龍幫尋我,濟水兩岸都說得上話!”
“不必,我一教書先生,能有什麼麻煩。”
李平安果斷拒絕,或許有朱田罩着,能免去許多麻煩,去賣桃城門卒都不會盤剝。
世間得失總是平衡,得了蛟龍幫庇佑,便會得罪另外幫派,這與李平安的謹慎、安穩不符。
何況外人庇佑終是虛的,遠不如握在手裏的力量實在。
朱田會錯了意,問道:“先生對幫會有意見?”
“不願沾染罷了。”
李平安向來奉行不作惡,多行善,少沾因果,自然能平平安安的永遠活下去。
“幫會自古就有,以後也不會消失,將來或許會換個形式存在,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先生高見!”
朱田撫掌讚歎,熄滅了心中僅存的小心思。
這般話可不似窮酸書生能說出,話本中不乏高人隱居的故事,為了區區秘方不值得犯險。
又敘了會話,聽朱田講述了這幾年經歷。
初時在碼頭扛大包,由於處事頗有手段,收攏了不少宣府流民,以此為晉身之階加入蛟龍幫。
數年過去,朱田成為蛟龍幫三堂主,麾下數百幫眾。
聽起來很勵志,實則不然。
李平安在西城住了十幾年,見證了多少幫派興起又覆滅,對此知之甚詳。
縱使曾經敢造反的猛虎幫,修行的武道也只是三流,遠遠比不得朱田身懷絕學。
京城乃天子腳下,容不得真正高手插旗立棍!
李平安沒有點破此事,不願沾染且毫無興趣,左右不過是爭權奪勢,你吞併我,我吞併你罷了。
正說話時,隨從漢子回到草蘆,附耳稟報處理乾淨了。
朱田起身告辭:“唐先生,我還有事,日後得空邀您吃酒。”
“請便。”
李平安望着朱田背影,眉頭微皺,江湖宗門絕不敢越京城雷池,更何況碼頭這等敏感地界。
“風波,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