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從師篇(四)

第5章 從師篇(四)

1.

賈根來將這次出活的經歷和他講了一遍,尤其是,當說道賈師傅演奏那首《吹五更》時,更是運用了可歌可泣這個詞來形容,以至於趙光明聽完以後,都恨不得去求賈師傅,下回出活的時候帶上自己。

只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又很果敢。

趙光明這幾天都在河邊運用竹管子吸水,雖說從早到晚都很努力,可一直都得不到顯著的效果。想到自己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還想跟着整個班子出去接活。趙光明頓時就有點自卑。

賈師傅回到主卧以後,就把一身舊衣裳給脫了,交給師娘去洗,隨後,換上一身乾淨整潔的衣服走了出去。隨之一起出來的,還有本就溫順賢良的師娘。

趙光明和賈根來平時該說說該笑笑,可是,在師傅面前,卻極為嚴肅。秉着班子裏的規矩,得見師傅坐下以後,他們就趕緊站了個軍姿,面帶嚴肅的說道:

“爸,您吃飯。”

“師傅吃飯。”

“嗯。”賈步忠喝了一口白粥以後,隨手掰下一根玉米棒吃了幾口,“根來吃飽了吧?吃飽的話,跟你媽回屋去吧。”

賈根來已經長大,再加上常常和父親溝通,和他早就有了默契。父親說這番話,並不是有意要趕自己,而是有話想和小師弟說。於是,便‘哦’了一聲,從桌子上拿了根玉米棒,隨母親一塊走進裏屋。

院外,趙光明仍舊拘謹的站在那裏。賈師傅沒來以前,他也吃了個半飽。此刻就是看着師傅吃飯,也不會流下一些饞嘴蟲。

賈步忠拍死幾隻蚊子,見新收的徒弟好像很怕自己似的,站的比較遠,笑了笑說:“光明,過來。”

趙光明走了過來:“師傅。”

賈步忠上下打量了下他,說道:“聽你師娘說,這幾天你一直都在河邊練氣。告訴師傅,練得怎麼樣了。”

趙光明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說:“師傅,我……還沒有……”

賈步忠見他吞吞吐吐,頓時也心知肚明。點上一根旱煙,抽了幾口;“人體內都有一套呼吸循環動作,例如鼻子,你看有的人吸了一口氣,鼻孔會變大,胸腔也會一挺。吐出來的時候,一切都會恢復原樣。但有的人,吸一口時,卻直達腹部。例如現在,吸……”

“看,我的腹部就會向內收縮。這樣子吐出來的時候,氣兒才會足一點。例如現在,呼……”

“這叫借力用力,假如一直按照我的方式去練,一定能把水給吸到,吹響嗩吶。”

趙光明笑了笑,點了點頭。

他現在能確認的是,師傅並沒有像自己想像中那麼嚴厲。

同樣也是真心想要自己留下來的。

正所謂名師出高徒,想必沒有哪一個徒弟會享受和他一樣的待遇。

以至於賈師傅肯花心思,一對一的教他基本功。

“嗯,我知道了師傅。”

“去吧,多練習幾遍。回來時,師傅就教你練習嗩吶。”賈師傅親昵的看着他,說話間,摸了摸他的頭,微微一笑。

2.

趙光明按照師傅的教誨,重新拿着竹管來到河邊。

此時,河面上波光粼粼,清澈見底的河水,從五顏六色的河卵石與水草上流過。

趙光明脫下鞋子,別起褲腿,緊跟着,就將手裏面的竹管給放進去。學着師傅剛才示範過的樣子,深吸口氣,將腹部多半的皮肉給陷進去。如此進行了幾十個來回。終於,吸上了一口河水。

趙光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高興過。

河水的味道是鹹的,可他卻毫不嫌棄的喝了下去。

而且還喝得津津有味。

只因吸上河水以後,就可以向師傅證明,自己學會了基本功。

學會了基本功,也就代表着能有一根屬於自己的嗩吶了!

他很有成就感的丟下竹管,在河水的衝擊下,轉動了幾圈。

自豪的吶喊着:“歐……我終於可以把河水給吸上來了……”

夜更深。

天邊一輪圓月懸挂,照亮着整片大地。

趙光明連續練習了幾十次都能成功,心中也就再沒那麼多的顧慮。

將兩隻鞋子的鞋帶系在一起,掛在膀子上。

含着一口河水,光着腳丫,奔跑在回去的路上。

四周寂靜無聲。

賈家院子裏。

賈根來對着祖宗的牌位,行完跪拜禮后,就回到自個的房間內看起小人書(漫畫書,非彩繪本)。

師娘將屋子裏的柜子給擦乾淨后,就接了盆開水,擦洗着身子。

將水潑掉以後,就和賈師傅一塊,坐在院子裏。

見賈師傅不停的抽煙咳嗽,就站在後面輕輕的拍了幾下。

“你看你,一把年紀了都不懂得照顧自己。這煙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就不能離了它?”

“咳咳……”賈步忠咳出眼淚來,才消停了半分。緊接着,回過頭來,看着她說,“咋着,你還怕我走在你前頭不成?”

“說啥話呢。”師娘皺起眉頭,“你就不能巴着自個的身子好點?”

賈步忠笑了笑,說:“放心吧,我現在身子骨好着呢。就是給你開個玩笑。”

師娘宛如浮萍一般,儘管臉上顯現出幾分褶皺,可是,笑起來卻是那麼的端莊德雅。

偶然想起他們出活不在時,趙光明努力的樣子后,嘆了口氣,說道:“唉,班子裏幾個徒弟都很讓人省心,就是你新收的那個徒弟比較笨。好在的是,他比每個師兄都要鑽研。”

“哦?怎麼說?”賈步忠放下煙杆子說。

師娘道:“這幾天你不在的時候,沒人教他練習基本功。我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麼,就沒怎麼多管。有一天,村子裏的人喊我,說那孩子正在河邊趴着,似乎要尋什麼短見。我害怕,更擔心你回來以後會責怪我,就急急忙忙的跑了過去。你猜最後怎麼著?”

“怎麼著?”賈步忠好奇的問。

師娘笑了幾聲,說:“他壓根就沒有尋死,而是在摸索基本功。光着膀子,把整張臉都埋在河面上,練習憋氣呢。”

賈步忠哈哈大笑了幾聲:“是啊,我就是看重了這孩子身上的淳樸氣質。”

3.

趙光明嘴巴噙着河水,奔跑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上,為了不讓河水從口中漏出,亦或者吞下,他一直低着個頭。

想到待會就可以在師傅面前證明自己,擁有一根自己的嗩吶以後。

他便滿懷激動的笑了笑,加快了腳步。

最終趕在師傅還沒睡覺以前,見着了他。

“師傅,我吸到了,我吸到了。”

趙光明張開自己的嘴巴,將滿口的河水給吐在地上以後,高興道:

“現在可以教我吹嗩吶了吧?”

此時,師娘已經回屋躺下,賈根來還在熬夜看小人書。

賈步忠之所以不睡,是因為他有神經衰弱的毛病。

見徒弟為了練習基本功,這麼晚才回來以後,什麼話也沒說,回到了裏屋。

“師傅,我……”趙光明說著,自卑的低下了頭,“我真的做到,把河水給吸上來了。”

“不早了,回去睡吧。”賈步忠停止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睡醒以後,師傅就教你吹一曲兒。”

趙光明這才知道,師傅不是因為自己笨而失望。他跑回自個屋裏后躺下來,對着一面牆壁,洋洋自得。

高興了好一陣兒后,才肯入睡。

時光飛逝,全新的一天即將要來臨。

趙光明像是往常一樣,早早起床。簡單洗漱幾下后,就來到院子裏幹活。

用擔子接水,灌滿水缸以後,就開始和面做飯。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農忙時,父親常常外出幹活。有時候,晌午不來,沒人給他做飯時。

他就去請教四周的鄰里鄉親,自己下手去做。

時間長了,動作也就嫻熟了。

等到師傅師娘他們起床以後,一鍋熱饅頭便已經出鍋。

“師傅師娘早。”趙光明看見他們,笑嘻嘻的打了個招呼。

賈步忠一楞。

而師娘則是沖他招了招手,像他一樣給對方道了聲早。

等到賈根來起來的時候,早飯已經全都做好了。

老夫妻兩就這一個兒子,從小也把他給寵壞了,以至於長大后,變成現在不拘小格的樣子。雖說個人身上沒什麼壞毛病,可有時候,在長輩面前也沒大沒小。早上起來,連個臉都不洗,就蹲坐在長凳子上,啊嗚啊嗚的吃了起來。

師娘見他這樣,也操碎了心,不經意間說他了幾句。可他倒好,直接拿起一個饅頭塞到母親嘴裏。最後還是賈師傅用煙杆子狠狠的敲了他一下。他這才肯老老實實的坐了下來,把碗筷放下,慵懶而又畢恭畢敬的說:“爸早,媽早,小師弟早……”

“沒大沒小。”賈步忠顯然吃飽了,放下碗筷。隨後,走進裏屋,從床底下的箱子裏拿出兩根短小的嗩吶,走出來說,“光明啊,待會吃完飯以後,把手上的活交給你師娘做吧。師傅今天教你怎麼吹響嗩吶。”

趙光明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禿嚕了幾口麵疙瘩,抹了下嘴,站起來說:“嗯!”

4.

笨鳥先飛,也許並不只是一個成語。

在賈步忠看來,趙光明可能不像其他徒弟一樣天賦異稟,隨便提點幾下就能吹響一段曲子,但他身上的長處,卻是其他徒弟所不能比的。他耿直,憨厚,率真,豁達,敢於探索,卻又不甘心敗給眼前的命運,甚至於做一件事情時,充滿耐性,達到雷打不動,堅持不懈的程度。

這些特點,別說是他,就連他最器重的大徒弟,也未必能佔得半分。

距離金鼓會還有幾個月,這段時間以內,他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徒弟培養出來。

就是不能像其他弟子一樣獨當一面,也能附和班子,吹出幾段拿手的曲子。

今兒個正好沒活,落下個清閑,小徒弟既然掌握了氣的運用,吹響嗩吶應該問題不大。

等他吃完飯以後,賈步忠就讓兒子帶着媳婦出去趕集,趁此期間,分給趙光明一根嗩吶,說:“光明,從今天起,師傅就開始認真教你,你一定要擺正態度,聽好我說的話。”

趙光明點了點頭,說:“嗯,師傅,我聽着。”

“那就好。”看到他前後態度差距那麼大,賈步忠也就放下心來,接着講道,“嗩吶在民間屬於是一種技術活,由於你年齡尚小,師傅也只能教你一些最基本的東西。看着啊,這管子上面的窟窿,在咱們這就叫做八音孔。每次吹響時,師傅都會用手指按在一兩個孔子上。你看着哈。”

賈步忠說完,就將咪兒給擦了擦,放到嘴邊。左手扶着嗩吶的底部,右手幾根手指翹起來。

在還沒有運氣以前,就用其中一隻手指按在第三隻八音孔上,運氣以後,換用另外一根手指按在第四隻八音孔上。

霎時間,末尾喇叭口那裏,就傳來了兩道不同音調的聲音。

“看明白了嗎?”

見賈師傅有問到自己,趙光明認認真真的點了下頭:“看明白了。”

“那好,照着我剛才的樣子,示範一遍吧。”賈步忠笑着說道。

“嗯。”趙光明應了一聲,緊跟着剛才師傅的動作,學了起來。

結果,用盡全力,也只能吹響一個屁聲。

“還是太急了點。”賈步忠搖了搖頭,隨後,和藹可親的說,“運完氣以後,不要急着去吹,而是要像我一樣,一手托着嗩吶底部,一手像蘭花指一樣翹着。按完第一個八音孔后,再去把氣給呼出來。同樣的,第二次也是一樣。就像我這樣。”

賈步忠說完,再次慢動作的在他面前操作了一遍。

霎時間,喇叭口再次發出悅耳的‘滴嘟’聲!

“慢慢來,不要慌。”賈師傅放下嗩吶,用洋火點燃旱煙以後說。

“嗯。”趙光明回應一聲。

隨後,提起一股氣,將師傅剛才的動作在腦中慢動作的回想了一遍,重新操作。

這一次,雖說也有一點點瑕疵,可卻比上一次好上許多,連續吹響了兩個音。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沒過多久,就掌握了師傅教給他的基本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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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嗩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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