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傷口
「下屬,同伴,你喜歡哪個自己挑。」
小舟繹眼也不抬,掙脫開琴酒的手,緩慢地上起葯,像以前一樣叮囑着琴酒。
「你不愛聽我也要說,你是殺手不會不明白健康有多重要,很多時候就是拼的最後一股子氣,如果因為身體影響到發揮怎麼辦?」
琴酒嗤笑,「我又不是你。」
射擊只有打中50米內的東西,體術搏擊一竅不通,苦練多年也只比普通人好那麼一點,拿到代號后還被捲入綁架案中,險些被身強體壯的犯人殺害,最後還是自己匆匆趕到救下了他。
「可是我會擔心你,看到你受傷會很難受。」
小舟繹扯着一塊繃帶,小心地蓋上傷處,劉海蓋住眼睛,掩飾性地補充道:「……伏特加也會,行動組的所有人都不會希望你受傷。」
「……」
銀髮男人左手用力抓住小舟繹的長發,看見他的臉因疼痛皺起,金瞳瞬間蒙上一層霧,可憐巴巴又帶着點埋怨地看着自己。
琴酒索性捏住他的脖頸,粗暴地蹂-躪着那塊皮膚。
男人的手勁不算小,毫無章法又戾氣十足的力度讓小舟繹下意識痛呼出聲。
細微的抽氣聲后,小舟繹的眼睛裏灌滿淚水,他任由琴酒捏住自己,艱難地抬高頭看着面前的男人,生理淚水搖搖欲墜卻又頑固的不肯墜落。
銀髮殺手的掌心牢牢把持着他的後頸,目光像是要將他瓦解拆分開來
這個場面實在算不上好看,沒有一星半點的溫情,反而像是在審訊室里拷問敵人。
小舟繹垂下眼,放棄和琴酒對視,扯出一個笑容,身體誠實的因疼痛微微顫抖。
「……我在關心你。」
四目相對,呼吸交纏。
青年的臉和記憶里模糊的少年微妙的重合在一起。
淚水如琴酒所願流落,男人粗暴地將它擦拭掉,內心的煩躁也隨之被撫平。
琴酒長吁一口氣,詭異的滿足感油然而生。綠色的眼睛閃着光芒,像是惡意玩弄獵物的貓科動物,等到獵物傷痕纍纍、奄奄一息才肯停手。
明明是個羸弱、輕輕用力就能捏死的螞蟻,竟然妄想以主人翁的姿勢來宣判結局。
他想:只有我才能說停。
*
「最近兩個月都不要接任務了。」
小舟繹翻出乾淨的衣物,讓琴酒換上。
「我會和那位先生說,把你的任務都轉交給我。」
琴酒輕瞥他一眼,眼裏的意思不言而喻:就你?
「組織里來了幾個新人,有兩個看成績身手不錯,應該會被分配到行動組。任務交給他們,一來可以測試能力,二來還可以提前收進行動組。」
他想了想,還是沒勇氣直接告訴琴酒自己想退出的事情,只能試探着打出預防針。
「我去找以前的負責人商量過,以後我來負責新人管理,行動組這邊的事我也幫不上什麼忙,還不如替你物色好苗子。」
「你要獨立出去?」
琴酒摸出一支煙,在指間來回晃動,神色隱約有種暴風雨來臨前的陰霾。
小舟繹心下一緊,想起琴酒剛說的那句極具嘲諷的話,強裝鎮定地解釋着,「這個職位我不會拖後腿,還能幫到你。」
「我希望你能好好休息,Gin。」
他習慣性地上前,吻住琴酒的嘴角。下一秒才後知後覺的記起自己已經宣佈「分手」,小舟繹躊躇着是否該說聲「對不起」,發現男人的神色似乎愉悅了點,駭人的殺氣也消散開來,才放下心。
琴酒冷哼一聲,從大衣口袋裏翻出一個破損的東西,扔到他手裏,「手機壞了,再做一個。」
小舟繹仔細一看,黑色的手機屏碎成渣,依稀可見內部的零件,底部更是沒有完好的地方。玻璃基板的殘渣隨着他們的動作掉落,地面上多出一片閃着光的碎片。
……怎麼會壞成這樣。
小舟繹皺眉不解。
琴酒向來都是將手機放在位於心口處的口袋內,確保能第一時間接受消息。看手機現在的樣子,就像是在打鬥中不慎掉落,從而壞掉了一樣。
可以琴酒的身手,有誰能讓他狼狽到連手機都損壞?
他皺眉不解,心裏又燃起一個猜測。
不會吧……?
「任務很難嗎?」他試探着問道。
小舟繹確認過幾次資料,這回只是去歐洲搶奪資料,順便解決出爾反爾的合作方,對於琴酒來說根本算不上困難,更不會讓琴酒受這麼嚴重的傷。
他的肩頸處有着子彈貫穿的痕迹,腹部的皮肉外翻,滋滋地滲出血水,黑色大衣被血浸透,連帶着貼身的衣服也無法再穿着。初拿代號的琴酒都鮮少受傷,更何況是25歲,暗殺技巧爐火純青的琴酒。
所以……
是因為他嗎?因為看到了那條消息?所以才會分心失手?
又因為激戰損壞手機而無法回復,怕他擔心所以才連夜趕回日本的嗎?
小舟繹望向琴酒,眼底隱藏着期待。
「不過是一群集齊全部力量,也無法逃離死亡的老鼠。」銀髮男人輕描淡寫地說著:「執行任務就是這樣,受傷很正常。」
從他的話語裏隱約明白當時的戰況有多激烈,小舟繹抿唇后怕地說道:「那……」
「下次不要在我執行任務的時候發送消息。」
琴酒冷冷地說道,語氣冰冷到連睫毛都似結了冰,「你是代號成員,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小舟繹僵硬住,酸意湧上鼻尖。好在多年的經驗讓他瞬間調整過來,掛上完美的面具,乖巧地低聲道歉。
窗戶在方才被他打開,晚風帶着些許涼意掠過他的臉頰,小舟繹咳嗽幾聲,收拾散落的零件,走出房間和琴酒道着晚安。
「分開睡就不會蹭到傷處了,希望你能早日康復,晚安。」
他笑着說道,關上門的瞬間疲憊突破防線撕毀笑容,上挑的眼角乏憊地垂下,像是被遺棄的玩偶,身上佈滿灰塵。
我不是他的誰。
所以他並不會在意我。
他再次這麼想着。
*
小舟繹坐在桌前,拆開手機,拿出裏面閃着光的定位器。
激烈的戰場上,Topkiller被敵人暗算受了傷,手機也幾乎壞成兩半。安裝在手機內的定位器卻還完好無損,時刻給小舟繹傳遞着琴酒的所在。
一旦琴酒前往某地執行任務,他就會開啟定位器的開關,通過連接在手機里的軟件來得知琴酒的所在。
琴酒出了家門會收到通知,離開了東京會收到通知。
如果是去往國外,那麼會在琴酒踏回日本那一刻定時播報着位置。
在負責人車內接收到的,就是琴酒回國的消息提示。
好在銀髮男人對此心知肚明,他縱容着小舟繹這種堪稱瘋魔的行為。
這是他和琴酒的默契,也是無數個崩潰的夜晚用來佐證自己和琴酒親密無間的證據。
起因是黑澤陣曾經在一次執行訓練里,被一群看不慣他的成員們聯手襲擊。
組織看重黑澤陣,但也一直默許着成員之間的相互廝殺。
他們認為,這樣才能養出最完美、最鋒利的那把刀。
養蠱一般的培養才能製造出最強大的猛獸。
所有幼獸里,黑澤陣是最突出的一個。他像一座大山,強大的天賦和能力鎮壓着所有人,在其他孩子還未弄明白今天教學的課程時,他就以出色優越的成績進入了高層的眼中。
而他過於殘暴、不要命的打法也讓遇見他的同期膽戰心驚地聯合起來。只要殺了這頭銀白猛獸就可以獲得上層青睞,這點成了所有人的共識。
於是他們趁着黑澤陣落單,身邊沒有那個礙眼的後勤人員時,對他發起了進攻。
縱使黑澤陣有着足夠的警惕,也殺死了所有對他下手的人,卻也因為源源不斷的攻擊失血過多,昏迷在山上某個偏僻的角落。
小舟繹等到天黑也不見他們回來,察覺到不對后便偷偷跑出去,翻遍了整座山才找到成了血人的少年。
等到黑澤陣醒來,紅髮少年已經做好了那個精緻的微型定位器,沉默地看着黑澤將它放入胸口。
「這樣我就放心了,以後阿陣有危險時,我可以第一時間趕到。」
小舟繹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像是之前的烏雲從未出現過。他虛虛抱住銀髮少年,想將頭放置他的頸間又怕觸及到傷口,只嗚咽着低聲叫他的名字。
有什麼東西濡濕了耳邊的碎發,傷口的疼痛神奇地消散開。
黑澤陣靜靜地看着醫院蒼白的天花板,心想:透露點私隱換來更大的便利好像也不錯。
小舟繹和他那對早逝的父母一樣,在科技方面有着較高的天賦。於是負責人收養了他,將他當做科研組的一員培育着。
只是他作為早產兒,能活下來全靠組織的醫藥扶持,無法長時間進行伏案工作,更不用提需要進行頭腦風暴的科研。
在又一次暈倒醒來后,負責人看着他,唉聲嘆氣。
「Eki,去後勤組吧。」中年男人眉間滿是愁雲,嘴邊皺紋深壑般深刻,「那裏也許會掩埋你的天賦,但能活得更久一點。」
可惜小舟繹在12歲那年遇到了黑澤陣,為了能說服負責人允許自己轉組,他偷偷跑去實驗室,將自己當作實驗品注射了各種藥物,最後才勉強讓自己體魄接近正常人。
拿到代號的那天,負責人看起來更老了點,煙蒂在腳邊堆落成山,他嘴唇蠕動,似乎想勸小舟繹,最後還是化為一股力,輕柔地撫摸他的頭頂。
「……開心就好。」
22歲的小舟繹將定位器扔進垃圾桶,有些難過地想:可是我已經不知道怎麼才能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