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家
這個念頭在腦海里一閃而過,小舟繹收回紛飛的思緒,專註着處理起工作。
等到所有文件被保密存起來,小舟繹才鬆了口氣,將東西收拾好後轉身離開。
酒吧有自己的運營模式,他只需要偶爾過來看管一下做個樣子,並不需要費多少精力,比行動組動輒殺人放火的任務要輕鬆得多。
小舟繹踏出店門,深邃夜空中出現點點繁星,不遠處停着一輛黑色汽車。他腳步稍緩,走過去敲了敲車門,車窗隨之下搖,露出一張中年男人的臉。
小舟繹對着他笑了笑。
「Gie,我送你回家吧。」
「好。」
小舟繹坐在後面,和駕駛座的男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
男人是後勤組的負責人,也是看着小舟繹長大的男人。自從小舟繹調到行動組,跟着琴酒進進出出后,他們就很少見面。
車子開得穩妥,穿插在東京的夜晚裏,明明暗暗的路燈被拉至身後。
等待紅燈的空隙,負責人點起一支煙,白煙蔓延在車內,他透過後視鏡仔細看着後座的年輕人。
他的眼尾上挑,璀璨的金瞳總是飽含笑意,長發紮成馬尾束在腦後,有着和組織格格不入的親近感。氣溫驟升的四月里穿着厚厚的毛衣,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膚色透着股不健康的顏色。
「你申請調回後勤組,是因為Gin嗎?」
來了。
小舟繹看了眼作出一副漫不經心樣子的負責人,暗自鬆了一口氣。
這些年他和琴酒綁定得太徹底,他幾乎成了琴酒的代名詞。昨天提出申請時,只想着早日脫離行動組,卻忘了這一層關係,導致負責人誤以為他是替琴酒來探查後勤組是否有異心。
現在問出來也好,免得自己總想着這件事。
他這麼想着,嘴上卻似是而非地說著:「Gin畢竟是我的直屬上級,組內的事宜總是要經過他的同意。」
「也是。」
負責人還想再說些什麼,小舟繹的手機卻震了起來,他低聲說了句抱歉,按掉手機復又抬起頭來。
「不接嗎?說不定是Gin在找你。」
「嗯……但是現在和您交談也是在執行工作。」
紅髮男人露出了個恰到好處的羞澀笑容,指腹摩挲着手機,金瞳似是跳躍的金箔。
負責人在心裏嘆了口氣,他將車停在地鐵旁,等着小舟繹下車。這是組織里的默契,他們不會將自己的安全屋地址告知他人,以此避免哪天反目成仇被摸上門殺害。
更不用提和小舟繹住在一起的,是那個冷麵殺手。
不過這麼多年,也就只有他能離琴酒那麼近。
小舟繹的身影快融入人群,負責人咬了咬牙,還是喊了出來。
「Gie,」他的喉結上下滾動,手心不自覺地滲出汗,「如果你們發現了後勤組的老鼠,記得提前通知我,我來殺了他。」
行色匆匆的路人穿插在他們之中,負責人看不清小舟繹的表情,只能強裝着鎮定。
片刻后,他聽見一聲輕微的「好。」
*
公寓。
空氣中隱約能聞到一絲血腥味,小舟繹拿着鑰匙的手一頓,腳步不停地穿過玄關走進卧室。
卧室里沒有開燈,遮光窗帘擋住了可能投射進來的一切光源。
黑暗中,他徑直走到某處,蹲下身說道:「你受傷了,Gin。」
話音未落,躺在床上的銀髮男人猛地睜開眼,一把抓住小舟繹。
小舟繹下意識抓住琴酒的肩膀,勉強穩住身形確認自己沒有碰到琴酒後,他才略有怒氣地說道:「……受傷的人就不要亂動!」
銀髮男人不置可否地發出一聲鼻音,似是在嫌棄他多此一舉。
沒有理會琴酒的不滿,小舟繹熟練地摸出醫藥箱,點開燈,扯開破損的衣服準備上藥。
黑澤陣的暗殺天賦在年少時就已顯露出來,組織也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好苗子,要將他打磨成一把鋒利的刀。
黑澤陣也如他們所願,快速褪去青澀,成長為里世界令人膽寒的Topkiller琴酒。
多少人提起琴酒,只會感嘆他的心狠手辣和沒有敗績的輝煌成就。但小舟繹知道,那是黑澤陣一次次以命相搏,在生死關頭遊走了無數次才換來的一個虛名。
銀髮男人一向不愛示弱,更不愛去醫院將傷口展露給他人。於是小舟繹便跑去醫療組,靠着一張臉和甜嘴哄得她們教自己如何處理傷口、安撫傷員,再去有樣學樣的施展在黑澤陣身上。
只是這種情況在黑澤拿到代號后越來越少,他常常坐鎮於後方,有條不紊地發佈着命令。即使有人靠近,也難在琴酒出眾的體術下傷到他。
所以……是什麼樣的任務才能讓他受傷?
小舟繹眉頭緊皺,被血浸透的衣物難以撕毀,他拿起剪刀,一眼不眨地剪掉昂貴的衣服,「不會在歐洲那裏處理完再回來嗎?如果你因為失血過多昏死在半路上怎麼辦?」
「……」
銀髮男人沒有說話,小舟繹卻似有感覺地抬頭瞪了他一眼。
「不許在心裏反駁,受傷了就要即使處理,我也不是能隨時在你……」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片刻后才顫抖着嗓音問道:「很痛吧?」
傷口猙獰而恐怖,裸-露出來的大片肌膚上滿是痂痕,猩紅的血跡遍佈了整個腹部。
「為什麼不提前處理啊……難受都不會說嗎?」
「……」
琴酒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碧綠的眼睛像是在醞釀著什麼風暴。
小舟繹一直都不滿自己拒不就醫的態度,為此沒少跟他置氣。最開始處理傷口時,小舟繹哭得比誰都凶,眼淚滾落在傷口上,讓黑澤陣心煩意亂。於是尚未成年的黑澤陣搶過他手中的醫療用具,一言不發地給自己進行消毒。
小舟繹被他的舉動驚到,呆愣地張大嘴,眼淚卻還在流。幾秒后,他回過神,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哽咽着斷斷續續地低聲說著什麼。
黑澤陣聽不太清楚,心情卻因為這含糊不清的話語更加焦躁。
還不如被敵人殺了。
他想。
從那之後,黑澤陣就任由小舟繹處理傷口。平時乖巧的少年一旦看到血痕累累的軀體,便會變了副模樣,氣勢洶洶又惹人生厭。
不太嫻熟的技術總會戳到傷口,黑澤陣開始還會不滿地皺眉或嘲諷,但在後來又會化為無聲的沉默。
總比眼淚滴進傷口要好。
黑澤陣面無表情地想着。
只是小舟繹像是條落水小狗,只要看到傷口就會打開落淚開關。直到身體完全康復,才會再帶着傻兮兮的笑容搖着尾巴纏着自己。
黑澤只能被迫生澀地替他抹去淚痕。
是道德綁架。
17歲的黑澤陣這樣做下判斷。
但很快他又愛上了這種感覺。每當小舟繹眼裏出現氤氳的霧氣時,他會提前一步將其舔舐盡,把所有細碎的氣息和道德綁架吞咽下肚。
不過在變成琴酒後,他就鮮少受傷,這種短暫痴迷過的道德綁架和反脅迫都被他扔進無關緊要的角落,再也沒記起。
這次受傷是意外,如果不是分心導致自己中計,也許他永遠不會記得:溫順乖巧的Gie在看到傷口時會變成炸毛小舟繹。
琴酒想到了什麼,掐住他的兩頰,迫使他抬頭看向自己。
紅髮青年不滿地拍着他的胳膊,「小心傷口破裂。」
「為什麼沒哭。」
「……什麼?」
紅髮青年的神色茫然,像是真的記不起自己曾因愛人受傷而難過哭泣。
空氣似乎停滯了一秒,窗帘被風吹起一個角落。
銀髮男人卻像被激怒的貓,眼神兇狠,利爪隨時要將什麼東西撕碎。
「Gin?」
小舟繹輕輕地叫了他一聲。
他真的不記得。
這個認知讓琴酒怒火中燒,聯想到收到的那條短訊,比以往更強烈的煩躁感湧上心頭,他氣極反笑。琴酒眯起眼,指尖用力把那塊皮膚摩擦出紅痕。
「我說,你是以什麼身份,來跟我說這種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