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她在我心裏留下了1滴眼淚
孟紅影,一個刻在我骨頭上的名字,將近30年了,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夢見她獨自流淚。,一個人睡到半夜的時候,想到她就再也睡不着,一個人喝着酒,喝多了就眼淚滴落在酒杯里,也許,這輩子永遠不可能再和她相見。
1996年,正月十五,元宵節那天,她的媽媽,找了兩個他們劇團的人,把她架上了出租車,我跪着地上求她的媽媽,孟紅影已經懷孕四個月了,您,不要帶走她。
但是她的媽媽,對我又踢又踹,衝著我大聲喊:“孩子打掉了”。然後大聲督促出租車司機開車。
孟紅影又哭又鬧,拚命掙扎,但是無濟於事,我只模糊的聽見她對我喊:“木瓜,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我拚命的追那出租車,追不上,鞋都跑掉了,拚命的在路上攔其他的出租車,但是,沒有攔到。
後來,攔到一輛出租車,在廣州火車站,汽車站,白雲機場,找遍了大大小小所有的角落,沒有任何消息。
回到長安鎮我們租住的出租公寓,看到孟紅影留下的衣服,她提前精心為沒有出生的孩子準備虎頭鞋,嬰兒的衣服,我第一次知道了~原來眼裏也能哭出血。
看着她的梳妝枱,看着她用過的梳子,看着她用過的口紅,我感覺到我已經變成了一個軀殼,沒有了靈魂。
躺在租住公寓的地板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一直等到房東來敲門,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活着。
快30年了,孟紅影這個名字,一直刻在我的心裏。
列夫.托爾斯泰有一句名言~如果你感受到痛苦,那麼你還活着。如果你感受到他人的痛苦,那麼你才是人。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1994年冬,我和小王在厚街鎮找到一家鞋材廠,做普通的員工,每天12個小時,早七點到晚七點,半個月換一次班,老闆是台灣人,有一次12點鐘,吃宵夜的時候,老闆把全體的員工喊到廣場上馴話。
雖然20多年過去了,但是我仍然記憶猶新,那個老闆挺着大肚子,臉上的橫肉有點像豬八戒,左手右手分別攔住兩個美女,喝的醉醺醺的,囂張跋扈的對我們說:“我在大陸投資建廠,你們就得聽我的話,你們不服都不行,你們服不服?不服就可以離開這裏。”
廠裏面很多員工大聲喊:“服!“”
不喊出聲的,不讓吃飯。
但是我始終閉着嘴,就是不出聲,保安隊長站在我旁邊小聲的說,我們是打工的,別跟老闆過不去。
老闆走到我跟前,踹了我一腳,問我為什麼不說話?我大聲的對他說:“因為這裏是廣東,雖然你是老闆,但你不是我們的人,我沒必要喊那個服字。”
老闆哈哈大笑,說:“這小子還挺倔,明天開始讓他干配料的工作。”
配料就是把不同的塑料顆粒,調合在一起,投入攪拌機,生產出來做皮鞋的塑料軟板。
時間很快過去了,一個多月,廣東的冬天一點也不冷,穿着毛衣就跟秋天一樣,到了,出糧了一天,所有的人都發了工資,卻沒有喊我的名字,我覺得很奇怪,自己跑到了老闆辦公室,秘書一把攔住了我,說我不能進去,我說我想問一下,為什麼沒有給我發工資?秘書指了指會計辦公室,說你去那裏問。
到了會計辦公室,敲了敲門,會計讓我進去,是一個長的非常秀美的姑娘,稍微有點胖,但是容顏非常的好,她讓我坐下,問我喝不喝茶?
我說不喝,
我想問一聲,為什麼別人都發工資了?我沒有發工資?我都幹了一個半月了。
會計站起身來,遞給我一杯茶,笑着說:“聽說你那天硬杠了老闆,大夥挺佩服你的,我老家江西的,我想請你看電影,你去嗎?”
我說我不去
女會計看着我,說:“你不去就壓你一個月工資,下個月再給你發。”
我問他憑什麼?她說:“因為老闆交代的,他想看看你有多倔。”。
等到七點鐘,下了班,女會計開着一輛藍綠的車,在工廠門口等我,我出了廠門口,他讓我上車,我不太會開車門,她幫我拉開車門,車內的配置極其豪華,女會計開着車,沒多大一會兒就到了DZ市區電影院。
將近十年沒有看電影了,電影腦海中的記憶就是甘肅的黃花農場工人大禮堂,小時候連隊組織看的,記憶最深的電影是被愛情遺忘的角落,神秘的大佛,少林寺,廬山戀,那時候的電影都非常的純真。
鞋材廠的女會計,請我來到了東莞電影院,第一次來到這麼繁華,這麼奢侈的電影院,真皮沙發的按摩座椅,寬敞的影視大廳,每人還送一袋爆米花,一瓶礦泉水。
電影放映的是周星馳的電影《九品芝麻官》,廣東的電影院好多放映的都是粵語電影,當時初來廣東,聽不太懂,只能看下面的字幕,覺得挺搞笑的。
女會計問我聽不聽得懂?,我說聽不懂,我問她聽不聽得懂?她也聽不懂。
我好奇的問她:“聽不懂,你還看?”她笑盈盈的說:“因為我想讓你陪我看電影。”
出了電影院,他又帶我進入旁邊的一個叫肯德基的地方,要了兩杯可樂,兩份炸雞腿,兩份薯條,看她付了好幾十塊錢,感覺好貴,那個時候在工廠里上一天班也就十來塊錢。
女會計笑盈盈的坐下,自我介紹說:“我叫孟紅影,老家江西上饒的,讀到南京大學,在老家那邊做的機關里太無聊,所以到廣東這邊找工作,也找了好長時間,才這個廠裏面當會計,目前有三千五百塊,比在上饒強多了,在上饒只有700左右。你呢?你怎麼來到這裏的?”
我說:“我跟你比不了,我高中都沒讀畢業,先去上海打工,後來又去了東北,今年中秋節才來到廣東的,一來到就被人偷了行李,總算老天對我不錯,還沒餓死,能找到這個廠,也算是走運了。”
孟紅影,笑盈盈的看着我,我被她看的全身發毛,不由自主的問她,:“你看什麼?”
孟紅影喝了一杯可樂,問我:“你有女朋友嗎?”我說:“有。在東北鞍山呢。”
她,接着問我:“那你不想她嗎?”
我苦笑一聲:“人家做生意的,我一個窮打工的,配不上,分手了。”
孟紅影顯得很開心,結了賬單,非要拉我去跳舞,我說我不會,她一再堅持,我一再拒絕,她也無可奈何。
看看天色,越來越晚,我催促她趕緊回去吧,明天早上七點鐘還要上班,太晚了,睡眠不足。
她笑笑說,:“不用擔心,明天我跟人事經理打個招呼,讓你去管倉庫,那就輕鬆多了,工資最少能給你600,比你做員工強多了。”
我沒有吭聲,孟紅影開着車,帶我回到了工廠,塞給我一個信封,說是我這個月的工資,打開以後,裏面有700多,很奇怪的問她,不是300嗎?
孟紅影,沖我莞爾一笑:“你傻的,就像一個木瓜。”
木瓜是廣東的一種特色水果,但是我從來沒有吃過。
一輪圓月,高高的掛在天空,心裏面突然特別想念鄢紅,想給她打電話,但是又不知道說什麼?
猶猶豫豫的來到一個士多店,買了一張公用電話卡,找到路邊的一個電話亭,把卡插進去,但是…回想起幾個月以前的事,不由得眼淚就流了下來。
幾個月以前~也就是1994年秋,我離開了東北鞍山,跟着同鄉,買了一張票去廣州。火車在岳陽轉車,下了岳陽車站,辦理簽字手續,然後進入候車室。
那個時候到候車室,每天都有一些沒有胳膊的人,脖子上掛一個袋子,走到每一個旅客面前,深深的鞠一躬,開始討錢,那個時候,吃了瓜子,如果瓜子殼掉在地上,馬上就有帶着紅袖章的人過來罰你的錢。
熙熙攘攘的進入了檢票的人群,坐上從岳陽開往廣州的火車,火車月台相當的混亂,很多沒有買票的人,拚命的往車上擠,門口擠不上,就從窗戶里往裏面爬,列車員在裏面拚命的關窗。
外面有一個脾氣火爆的人,挑着兩隻鴨子,也要爬進火車,被列車員猛力關窗,夾到了手,那人憤憤不平,開口大罵,拿起扁擔拚命的砸玻璃,列車玻璃被他砸碎,這個時候火車也正好開始緩緩啟動,那人始終沒有上去火車,在月台上大喊大叫的辱罵,慢慢的消失在一片朦朧的煙霧中。
車廂裏面人擠人,想挪動一點都不可能,火車開動的時候,車窗又被推開,空氣中凝漫着各種的汗臭味,根本不可能去廁所,車廂裏面一點也擠不動。
終於慢慢的,火車停靠在英德車站,為是臨時停車,並沒有進站,很多人忍不住,從車窗里爬出去,在鐵軌旁也不管男女,脫了褲子就方便。
但是臨時停車沒有幾分鐘,火車又開始啟動,有幾個人沒有爬上火車,因為火車停在荒郊野,路軌離火車車窗很高,想爬上來不容易,火車又啟動,那些人便被扔在了英德,他們絕望的大喊大叫,但是沒有用,有好心的旅客問他們的包在哪?,在行李架上找到他們的包,從火車車窗里扔了出去。
火車越開越快,他們喊什麼,很快就聽不到了。
終於晚上九點多,火車到了廣州。
隨着擁擠的人群,慢慢的出了廣州火車站,回頭一看,正中間是廣州站三個大字!
離開了廣州火車站,聽別人說工廠最多的就是東莞,那時候想去東莞,但是已經沒有了汽車,汽車站外面有很多中班不停的吆喝着,隨便問了一口價錢,說是廣州到東莞一百,捨不得,而且明明看到流花汽車站外面的牌子,廣州至東莞35元。
便在越秀公園門口的石凳上休息,不知不覺便睡著了,半夜被人踹醒,說別睡了,你的包被人偷了,睜開眼睛,那時候穿着毛衣,毛衣被人用刀片劃開了,錢包已扔在地上,裏面只有身份證和我的高中畢業證,行李包不翼而飛,旁邊掃垃圾的那位大叔,說:我再不把你踹醒,你連身份證都得丟,趕快走吧,不要呆在這裏。但是身上的錢一分都沒有了,原本計劃去東莞,現在呢
第一次去廣州,就被人偷光了,所有的行李,有點良心的小偷還給我扔下了身份證和畢業證,絢麗多彩的霓虹燈下,一個人茫然無措的走在廣州繁華無比的大街上,不知道往哪去,也不知道為什麼來?
腦海中想起了和鄢紅吵架的事,那是一個夏天,在東北鞍山,和鄢紅的弟弟狠狠的打了一架,因為他的弟弟說我什麼事都要靠女人,會毀了他的姐姐,我賭氣的說:“鄢紅是對我非常的好,但是我從來沒花過她錢,我是一個農民工,賺不了多少錢,但是我絕不會靠女人生活的。”嫣紅打了我兩巴掌,我為什麼要跟他的弟弟置氣?但是有些氣真的忍不了,後來我們的關係就越來越淡,終於到了秋天,我收拾好行李,買了去廣州的車票。
鄢紅來送我,說:“聽別人說廣州是天堂,前幾天看了一部電視連續劇《萬水千山總是情》,天堂裏面,更多的是地獄,唐詩里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如果你在廣州呆不下去,我等着你。”
可惜倔強的我,再也沒有回去過東北。一個人茫然無措的在廣州的街上走來走去,不知不覺的走到了三元里。繁華的三元里大街,讓我真正領略到了,什麼是繁華兩個字。
沒多一會兒,到處閃着警笛聲的三輪摩托車,好多穿着迷彩服的軍人,在路邊盤查行人,過來一個人,猛拍我一巴掌你還不趕快躲起來,我好奇的問他:“為什麼要躲?”他看着我被割爛的毛衣,嘲笑着說:“你肯定在火車站被人偷了東西了吧?你有暫住證嗎?他們是查暫住證的,沒有的話就會被收容遣送。”我便問他:“往哪躲?“他拉着我,沿着三元里的天橋,翻入一個下水道,使勁的拉開井蓋,喊我跳下去。
裏面非常的潮濕,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見,好在沒有什麼水,兩腳落地都是爛泥。那人悄悄的對我說:“咱倆今天晚上就在這裏湊合一晚,明天咱們想辦法離開廣州。我跟你一樣,下了火車就被人偷了錢包,流浪好幾天了,我也想回家,正好遇到你,咱倆做個伴。”然後他自我介紹:“我是山東的,叫我小王吧!”
因為長期的旅途勞頓,加上飢餓,在潮濕的下水道中,居然睡著了。朦朦朧朧中,從鑄鐵的井蓋中射進太陽的光芒,很明顯天亮了。
我倆用力推開井蓋爬了出來,跳到河邊,用河水洗乾淨鞋子和褲子,以及臉上的污泥,沿着三元里向西繼續往前走,走了很遠很遠,前方看到一個鐵路岔口。
山東小夥子說:“我倆沿着這個鐵路線往前走,前面一定有貨運車的貨運火車,我倆爬上了鐵皮貨運火車,如果走運的話,就可以離開廣東了。”路漫漫兮,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