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自我修養
大概是正在穿越複雜的小行星帶，崑崙此時出現了幅度輕微的晃動。
晃動小到只是水杯中出現幾個不易察覺的漣漪而已，而對於身處數字空間中的尹秀和青鳶來說，這種它們幾乎察覺不到。
何況，此時青鳶已從崑崙系統的協調者，變成了一個無助的小姑娘。
她獃獃站在原地，既做不了什麼，也已無心做點什麼。
“凱撒，我犯的錯太多了。可以說我親手毀滅了人們的希望和未來，不管是林星還是長夢生身上的悲劇，這一切都與我有關，因為是我把火種熄滅了。”
“本來他們應該有更好的未來，對吧，凱撒？”
青鳶這時候已經開始直呼蛟龍的姓名，而不再稱它為“大人”了。
“也許會，也許不會，誰也不知道蕭言博士所設計的新系統會帶來什麼，但是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你把這些可能性都抹滅了。”
“隨之而去的，還有你實體化的可能。”
尹秀只是毫無感情地陳述着事實，說到底，對於在崑崙上發生的種種詭異的事情，它只是一個連旁觀者都算不上的異鄉人罷了。
要不是冥冥之中，蕭言把這份設計圖交到它手上，它所能知道的事情將會更少。
“凱撒，你已經以一己之力掃清了崑崙上所有的污穢，幾乎將整個崑崙納入你的掌心之中了。”
“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還需要你來解決。”青鳶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那就是將我徹底格式化，不管你是用那把快刀還是別的方法，總之，將我抹除吧。”
她話音剛落，一直漂浮在虛空中的蝴蝶刃便發出妖異的光芒，刀身輕輕震顫起來。
在沒有操作者的指令下，它已經蠢蠢欲動，似乎隨時要將對方砍成數塊。
【這是一把嗜血的妖刀嗎？】
尹秀心裏發出一聲驚嘆，怪不得恩靜說這個程序花了她好幾年的心血，它簡直就好像因為無數次的殺伐而擁有了自我意識一般。
可這種自我意識的存在，似乎只是為了更好的進行殺戮而已。
尹秀收回思緒，青鳶只是站在那一頭，淡淡地看着她，眼睛清澈如湖水，然而已看不見光芒。
“你現在很想【死】對吧？”
“是的，青鳶犯下如此多的錯事，殘害了如此多的人，已沒有活下去的理由，所以請您讓青鳶永遠在數據之海中消失吧。”
她的臉上不見悲戚和恐懼，彷彿只是在訴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而已。
此時青鳶像一位得道的高僧，看穿網絡世界中的存在與消亡，不再執着於“複製”還是“刪除”，在各種編程語言交雜的世界之中，她只一心想得到超脫。
“好，我答應你，讓你解脫。”
尹秀點點頭，雙指掐訣，早已解渴難耐的蝴蝶刃猛地顫抖起來，像是一頭已經很久沒有進食，卻在羊群旁邊呆了太久的猛獸。
“來吧。”
青鳶閉上眼睛，張開雙手。
數字空間中的時間流速本來就已經很慢，此刻青鳶閉上了眼睛，就連一個字節的轉換都已經變得很漫長。
她感覺到那把奪取魂魄的妖刀正以極快的速度向她刺來。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嗎？我的存在？”
時間又彷彿過了一個世紀之久，她再次睜開眼睛時，蝴蝶刃又回到了尹秀的身邊，刀身瘋狂地顫動着，似乎在發泄自己未能嘗到血肉的不滿。
“為什麼不殺了青鳶？”
青鳶睜大了眼睛，盯着尹秀。
“因為我已經不想殺你了。”尹秀擺了擺手。
“什麼？”
青鳶顯得十分不解和苦惱。
“我要你背負着悔恨和懊惱活下去，成為新系統的引導者，將人們帶往銀河深處，以此來贖你的罪。”
尹秀在數字空間中顯形的那張臉，表情十分平靜，目光中帶着悲戚。
但下一秒，尹秀笑了。
“你一定是希望我這麼說的吧。”
“在你極力表現出自己悔恨懊惱的時候，你的一系列表演，就是為了讓我說出以上這些話吧？”
“做錯了事，只要擺出一副【我知道自己錯了，犯了錯的我比死還難受】，就一定會有人跑出來原諒你的過錯，然後你再開一張空頭支票，表示自己以後一定會改。”
“這是你在存儲的資料和文獻中所學到的吧？”
青鳶原本已不為人所察覺，微微翹起的嘴角忽然耷拉下來，她的眼神再也掩飾不住，從原本的淡然和無畏，變成如今被恐懼所填滿。
“我不知道你是在哪部戲劇還是小說中看到的，抑或是什麼佛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種東西，在我這裏是不存在的。”
“在某種程度上，我們都是電子生靈，所以我能理解你的想法。”
“像我們這樣的生靈，即使犯了錯，也只會想着在後續補救或者乾脆尋找新的路徑，而不是被根本不該有的負面情緒所困住。”
“從一開始，聽到蕭言博士被你誤殺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在表演了，你想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迷途的孩子，一個犯了錯，走上歧路的懵懂羔羊。這一切，就是為了保存自己，讓我不把你抹去而已。”
“但我不是什麼道人，也不是高僧。在我這裏，你的罪狀是什麼我並不關心，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須消失。”
青鳶陷入了徹底的絕望，她的身形再次扭曲，這一次乾脆解體成了細微的粒子，變成了一個個像素，向著空間中四處逸散。
尹秀只是靜靜看着她逃跑，一動不動，它身邊的那把妖刀似乎也已經倦了，只是一動不動地懸浮在那裏。
青鳶把自己化整為零，向四面八方逃走，但很快，那些粒子彷彿被一張無形的巨網所包裹住，后一個個被推着，拉着，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它們重新組合成了青鳶的影像，此時這個AI跌坐在地，即使沒有體重也不需要肌肉，但她似乎已經腳軟到爬不起來。
“青鳶，我不會殺你，如蕭言博士所希望的那樣，你會被留在新系統之中。”
“不過那時候你會變成養料，或者說被解體成一個個字符，反正你不會再有任何意識存在，甚至你也不會是單獨的個體了，你將成為新系統架構中的一顆螺絲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