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闆娘的乾女兒
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夏,南潯鎮上人心惶惶,第一批從浙東逃難過來投靠親友的人帶來噩耗,說定海淪陷,過了十天,又一批難民過來,大家才知道鎮海也被英軍攻下了,兩江總督裕謙殉職,幾位總兵大人也英勇戰死。所以這幾日鎮上逃難之人有增無減。
這天清晨,劉鏞從店堂內醒來,先收拾好鋪蓋,卸下排門板,便拿着毛巾準備去河邊洗漱。當他一開門,便看到門口拐角處站着一對鄉下父女,那中年的父親老實巴交的樣子,女孩約莫十五六歲,豆蔻年華,秀雅絕俗,自有一股輕靈之氣。烏黑的長辮一前一後,辮稍上扎着粉紅的蝴蝶結,發尖在雪白的指間滑動;膚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紅,似乎能擰出水來,一雙朱唇,語笑若嫣然。說不盡的溫柔可人。雙目猶似一泓清水,顧盼之際,雖然出身農家,掩蓋不住其青春的氣息。
看到劉鏞開了店門,中年男子急忙迎了上來。
中年男子躬了躬身道:這位小哥,勞駕稟報夫人,我們特來拜訪夫人的。不知道夫人有沒有起身?
劉鏞打量父女倆一副疲憊不堪之態,一聽他們是找老闆娘的,連忙說:請進!請進!請稍等片刻。
父女倆進屋在廳堂上坐下來。
不多久,裏屋的門開了,談夫人出來,瞄見店堂里的婦女,便急急走了出來。
中年男子拉着女兒站起身來,憨笑着說:她乾媽安福,打擾了。
老闆娘說:哎,都是自己人,何必客氣。是那陣風把你們吹來?然後拉着小姑娘的手,含笑道:哎呀,那時我在你們家,囡囡還在襁褓之中,十多年沒見,已經成了大姑娘了。我那苦命的孩子,還未到坐上花橋,姆媽就走了。一邊說,一邊眼睛有點濕潤,接着又說:反正,有乾媽在,今後的陪嫁由乾媽負責,嘻嘻。
夫人的一番話,把小姑娘說得面紅耳赤。
談夫人又問:女兒有沒有學名?
男子躬身回話:她乾媽,囡囡五歲的時候,鄉里教書先生給取了名叫毓惠。
談夫人點頭:沈毓惠,這名字倒像個大家閨秀的名字,好。
中年男子頻頻點頭,然後說:她乾媽,毓惠就勞煩你調教了!鄉下小孩不見世道,你該說的說,該罵的罵。
談夫人說:沈大哥,你就放心吧,十四年前我和當家的販布路過你們村,恰逢大雪封河,幸得你和大嫂收留我們幾日,這才成就了我和毓惠的母女緣分!前幾天,接到你的來信,說讓毓惠兒到我這裏幫襯,我求之不得。我沒有女兒,只有幾個淘小子,現在毓惠來了,兒女俱全,何樂而不為?
中年男子趕緊推着毓惠說:還不趕緊給乾媽行禮!
毓惠急忙跪下,給夫人磕了個頭。
老闆娘拉起毓惠,笑道:我看毓惠長得眉清目秀,又聰明伶俐的,將來或許有福氣呢!今後,選擇婆家,乾媽做主了,哈哈。
男子謙卑道:那就全仰仗您和她乾爹費心了!
午飯後,毓惠他爹就回去了。
原來一些家務雜活本來都是劉鏞乾的,自從毓惠來了以後,劉鏞輕鬆不少,便更有時間忙店鋪的事了,生意上的事情嫻熟。轉眼半年過去,劉鏞待客接物已經不像一個學徒,倒像是獨當一面的執事了。
雖然辛苦,但劉鏞過得倒也舒心,毓惠和他熟稔起來,已經不那麼拘謹了。她常常來陪劉鏞說話,劉鏞空閑的時候教她寫寫字,毓惠聰明伶俐,學得很快。而毓惠洗衣服的時候,總偷偷地把劉鏞的衣服也順帶洗了,劉鏞過意不去,說過她幾次,她卻依然如此。毓惠漸漸不再想家,臉上笑容越來越多。
一天,毓惠看到劉鏞甚是驚喜,但轉而就佈滿愁容:我阿爸來了,正在和***爹乾媽說話。
劉鏞奇怪道:那你還不進去,怎麼反倒站在這裏悶悶的?
毓惠噘着嘴說:不知道我阿爸在哪裏找了算命先生給我算了一卦,說我今年必須出嫁,否則會克父。
劉鏞感到奇怪,問道:哦,有這樣的事?那你阿爸和你乾爹乾媽正商量你的婚事?可找好了人家了?
毓惠說:我阿爸說他不懂這些,欲把我婚事託付給乾爹乾媽,說是年底前須得把我嫁出去。
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劉鏞對毓惠確有好感,一聽毓惠要嫁人,心亂如麻。
劉鏞思忖着自己如今還是學徒,家境也一般,又不知道毓惠的心意如何,便試探道:你自己心裏如何思量?
毓惠決然道:劉鏞哥,你肯娶我嗎?
劉鏞又驚又喜,問道:你真當願意?不是開玩笑?
毓惠着急道:誰與你開玩笑了,我是當真的,你快找人來提親吧!宜早不宜遲。
劉鏞不放心地問:我還是個學徒,家裏又窮,你不嫌棄?
毓惠認真地說:學徒怕什麼,總有一天能滿師。我看重你的人品,家裏窮,哪怕踏板上放爐灶,我心甘情願。我們都有兩隻手,還怕日子過不下去?
劉鏞感動道:毓惠妹,那你等着!
劉鏞匆匆回家,把要娶毓惠的事向爹媽說了一遍。
劉鏞一進門開門見山道:阿爹,姆媽,趕緊找個媒人去「談德昌絲行」提親。
劉鏞爹娘聽得一頭霧水:給誰提親?談老闆只有兒子,哪裏來的女兒?
劉鏞說:我要娶談老闆的乾女兒沈毓惠!
劉鏞爹說:是那個鄉下來的姑娘呀!
劉鏞以為爹不滿意,便倔着駁道:鄉下人怎麼啦?毓惠哪點比不上鎮上的姑娘?
劉鏞娘趕緊打圓場:我看這毓惠這姑娘倒不錯,只是你們倆年齡都還小,等你滿師再去提親豈不更好?也不知道人家願意不願意嫁到我家?
劉鏞急道:時不我待,毓惠爹要她今年嫁人,如此姑娘,我家不娶,自有人在,以防人家捷足先登,到那時時已為晚。
母親奇怪地問道:如此之急,這是何緣故?
劉鏞解釋道:毓惠爹請人算命,說她今年不出嫁必會克爹!
劉煥章思忖片刻,說道:既然會克爹,難道不會克夫家?不行,須得先合過你倆八字才能提親。
母親附和道:你阿爹說得在理,不可如此魯莽。
劉鏞懇求道:為兒懇求兩老,你們明日先請媒婆提親,再合八字也不晚!
母親心軟,便折中道:婚姻大事,決不兒戲。我明日去請汪媒婆,但我話在先,如若你們倆八字不合,那是天意,由不得我們。我只有你一個兒子,萬不能大意。
劉鏞看父母態度堅決,只得先妥協,說:全聽阿爹姆媽做主。
第二天一早,劉鏞母親便托鎮上的汪媒婆去談德昌絲行」親。
汪媒婆突然上門,談老闆夫妻甚是意外。昨日才想着給毓惠找個婆家,怎會今日媒婆便上門來?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汪媒婆滿臉堆笑,開口便道喜:恭喜談老闆,恭喜談夫人!老婆子我受劉家之託,特來求娶令愛毓惠小姐。
談老闆心裏正思忖着究竟是誰看上了毓惠,談夫人搶先開口問道:請問汪大娘,是哪個劉家?
汪媒婆笑道:這人你們都熟,就是泰安橋下銅匠鋪劉喚章的公子劉鏞劉公子,他現在在你府上高就。
談老闆一聽,心裏有了八九分。
譚夫人說:劉鏞這孩子聰明勤謹,我們倒是知根知底的。我看不錯。就不知道毓惠這丫頭願意不願意。
談老闆說:你可想過,為何我們昨日才商議毓惠出嫁之事,今天,劉家就來提親,難道有這樣的巧事?說不定他們早已經商量好了,我們還蒙在鼓裏。
譚老闆接著說:嫁人先看人品,這個劉鏞我倒也看好。
譚夫人說:那這樣吧,我去問問毓惠兒心中如何。
於是,譚夫人叫丫鬟把毓惠叫到她的屋裏。
毓惠一進門就問:乾媽叫女兒過來,不知為了何事?
譚夫人示意毓惠坐下,然後笑眯眯地說:今日劉家找汪媒婆來提親,你可知曉?
毓惠內心喜不自禁,但假裝平靜道:乾媽,兒實在不知。
譚夫人故意道:你真不知?
毓惠含羞搖頭:真的不知。
譚夫人長出了口氣:那便好,你乾爹已經幫你推了,這劉鏞才是個學徒,你嫁過去難免受苦,乾爹乾媽替你另尋好人家!
毓惠聞聽此言,顧不得矜持,急道:乾娘,學徒怎麼不好了?執事掌柜哪個不是學徒出身?
譚夫人過來之人,一聽就明白了,正色道:毓惠,你與乾媽說實話,可是喜歡劉鏞?
毓惠見瞞不過,便含羞點點頭。
譚夫人嘆道:我與你乾爹都認為劉鏞這孩子不錯,不僅相貌堂堂,更讓人感嘆是聰明好學,今後必成大器。
毓惠躬身行禮:謝乾爹乾媽成全。
譚夫人起身:罷了,你且準備着綉品,我這就向你乾爹回稟。你親娘已經不在,嫁妝你不用擔心,乾媽自有準備。你出了嫁,這裏還是你的家。明日差汪媒婆去劉家回話。
毓惠感激得淚流滿面,躬身行禮說:乾爹乾媽對毓惠如此厚愛,乾爹乾媽就是毓惠再生父母,毓惠後生之年,一定好好孝敬您兩老。
得到談老闆夫婦同意,劉鏞娘拿着毓惠的庚帖去周瞎子家合婚,豈料是上上大吉,周瞎子斷定說劉鏞和沈毓惠結了這門親,日後劉家必定大富大貴,子孫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