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洛青衣（上）
翌日清晨，鐵無心發出通緝告示，給全城的商賈之家和百姓畫了張大餅：
凡提供縱火犯雲仲秋與其侍女雲千雪線索者，賞萬金；
活捉或將其斬首者，賞萬金，族中子弟，可選一人入神刀門。
告示一經發出，立時便沒人去關心城裏頭還有沒有蓬萊青茶出售了。
全城百姓，老少婦孺，但凡是能動彈的，全都走出了家門，鬧哄哄地在城裏城外找尋起縱火犯的下落，那熱鬧場景，簡直堪比武唐一朝國力最盛時期的上元節。
可沒人知道，這一主一仆，卻早已進了鳳凰樓的十一層。
………
鳳凰樓第十一層。
這裏不像最高處的十二層那般陰暗森冷，也不像一至九層那樣喧鬧、夜夜笙簫。
第十一層，歷來是敦凰城歷任監察使的居所。
在這裏，唯有悠靜、清雅和舒適。
飄香閣內，薄如蠶翼的輕紗徐徐飄蕩擺動，名貴的西域熏香縈繞着整間廂房。
小侍女雲千雪赤着腳丫蹲在床榻上，身上纏滿了一條條紗布，兩隻手不斷往嘴裏塞着各式各樣的水果和糕點。
尋着空隙，還不忘鼓着嘴、忙裏偷閑地朝桌案旁的雲仲秋問上一句：“少爺，你挑好了沒啊？”
“吃你的。”雲仲秋手裏不斷翻閱着茹姬送來的死囚文牘，頭也不抬地打發道。
茹姬見此微微一笑，朝床榻間的雲千雪說道：“千雪，你留着肚子少吃一些。”
“鳳凰樓有江南來的上等廚子，一會兒我再讓他們給你送一桌素宴過來，那些菜品，姐姐擔保你以前一樣也沒吃過。”
“不要素的，我要吃駝峰肉。”雲千雪嘴裏塞滿了糕點，嘟囔着嘴說道：“我和我家少爺，過些天可是要去江南替你們神刀門打架的，你別那麼小氣！”
茹姬啼笑皆非地應道：“不是姐姐小氣，給你訂的那席素宴，也不會比上八珍差。”
“你傷勢未愈，還是吃清淡些好。”
“不，我就要吃肉，駝峰、熊掌，你讓廚子去做。”雲千雪倔強地回了一嘴。
此時，只見雲仲秋擺了擺手，朝茹姬說道：“一會兒給她上點清淡的，再加碗肉粥。”
“少爺！”雲千雪聞言立時不滿地叫嚷起來。
雲仲秋不等其絮叨，逕自說道：“聽話，先把身上的劍傷養好，要不然就餓着。”
“哦。”雲千雪見此，只能苦着臉悻悻作罷。
這般說完，只見雲仲秋從桌案上拿過一份死囚的文牘遞向茹姬，“人我挑好了，就要她。”
姓名：洛青衣
性別：女
修為：青蓮一品，先天初境
成名絕技：咫尺天涯
身份：樓蘭國人，父狼州籍，母西域樓蘭族
罪責：行刺敦凰城騰家之主騰翰毅未遂，入死牢，冬至問斬
茹姬接過文牘看了一眼，緊跟着神色微變，苦笑着問道：“能換一個嗎？”
雲仲秋沒有回應，只是反問道：“這洛青衣去刺殺騰家的人，不是沒殺成嗎，至於打進死牢？”
茹姬眼神閃爍，遲疑着找了個借口，“畢竟是樓蘭國人，非我族類。”
“是嗎？”雲仲秋冷笑，“我記得，茹姑娘好像也不是唐人吧，記得你是……粟特族？”
茹姬見此，也知糊弄不過去，默然片刻后，如實嘆聲說道：“這洛青衣，是我和黑袍聯手抓的。”
“她那一槍咫尺天涯，
說來也頗為不凡，若是單打獨鬥，我和黑袍未必是其對手。”
“若選此人為公子駕車，也算夠格。”
言及於此，微頓片刻后，繼續道：
“只不過，騰家的人與我有些交情，若是將她放出來，只怕騰氏一族，就該步上殷家的後塵了。”
雲仲秋聽完淡淡一笑，“我看中的正是這點，不助此女做成想做之事，我又如何用她？”
“至於你和騰家的交情，與我無關。”
“一個是太虛觀，一個不過是敦凰城內的沒落家族，孰輕孰重，你自己權衡。”
樓蘭國是西域十六國中最小的一個國度，雖如此，可樓蘭一族卻非常出名。
只因樓蘭人素有重逾性命的血誓一說。
而雲仲秋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
若能助這洛青衣做成她想做的事，再讓其立下樓蘭血誓，效忠於自己，那麼多多少少，此女便也值得信任。
畢竟，去江南這一路可不好走。
當然，關於樓蘭人的傳聞，他也只是聽往來於玉石之路的商賈和游吟詩人口口相傳。
這洛青衣的性情究竟如何，還要親眼去看看。
“真的不能換一個人？”只見茹姬蹙眉問了句。
雲仲秋搖頭說道：“不換了。”
“只不過，我還要親自去看看這洛青衣，要是不能用，車夫一事，就此作罷。”
赴任江南，性命攸關，如果找不到值得信任的人，雲仲秋情願一個都不要。
茹姬見此，終是默默點了點頭，說道：“好，我帶去你地牢。”
說罷，起身朝雲仲秋伸手引禮。
她茹姬和騰家的交情再好，終究也抵不上神刀門的利益。
更何況，鐵無心早有吩咐，地牢裏的囚犯任由雲仲秋挑選。
茹姬身為神刀門駐敦凰的監察使，既沒膽子去違抗鐵無心的命令，更無法將自己和騰家的私交至於神刀門利益之上。
.........
鳳凰樓下，四通八達的幽暗地牢內。
雲仲秋跟隨着茹姬一路行至死牢，最終見到了被鐵鏈鎖住，神態間顯得有些萬念俱灰的洛青衣。
此女雖生於樓蘭，長於樓蘭，可因其父是狼州籍，所以身體裏流着一半的武唐人血液，算是標準的混血美女。
但見充滿惡臭的鐵牢內，洛青衣雙肩肩胛骨被兩條粗大的鐵鏈穿透，身上沾滿了暗紅色的血痂，那模樣，看上去可比正在鳳凰樓十一層養傷的雲千雪凄慘多了。
“茹姬！”
方一見到茹姬，只見原本死氣沉沉的洛青衣眼眸間立時露出恨恨之色，伴着鐵鏈哐當聲響，掙扎着被鎖住的身子便要衝上來。
“別激動。”茹姬淡笑着退了一步，“這次，我可是來放你的。”
“你會這麼好心？”洛青衣冷聲說道，“就不怕我出去之後滅了騰家滿門！”
這般說著，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逕自繼續問了句：“是鐵無心給你下了令？”
不待茹姬應話，雲仲秋已出聲上前，說道：“放你，是我的人情。”
“閣下何人？”洛青衣看向雲仲秋，雙眼開闔間精芒微閃。
雲仲秋笑了笑，“這個你以後會知道。”
“現在我想問問，為什麼你一定要滅騰氏一族？”
洛青衣聞言，神色間露出濃濃的恨意，“騰家子弟，在玉石商路上搶了我的貨物！”
雲仲秋聽完微楞，“可據我所知，騰家早已沒落，族內並無先天高手，他們能搶得了你？”
“這些小人，他們用了毒！”洛青衣撕心裂肺地尖聲喝道，“我的父親，我的族人，全被他們毒死在了沙漠，不報此仇，我死不瞑目！”
瞭然。
雲仲秋點了點頭，旋即說道：“若我助你親手報了這仇，又當如何？”
聽得此言，洛青衣通紅的眼眸立時亮起，凝聲道：“當立下血誓，永為閣下之奴！”
“你們樓蘭族的血誓，能信嗎？”雲仲秋不置可否。
卻見洛青衣徑直狠狠咬下自己的舌尖，淌着滿嘴鮮血，沉聲說道：“樓蘭血誓，立族之本，若違誓言，當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雲仲秋見此，終是露出滿意的笑容，隨即朝茹姬說道：“就她了，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