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留下來還債
夏青一個人在宿舍樓樓下,小心應付着大媽們的盤問,左等右等都沒等到王秀娟回來。
她有些慌了,在大媽們熱心陪同下去到了公廁,公廁門口收費的大爺問她:“你是不是王秀娟的閨女夏青?”
“大爺,我是。我媽她沒事吧?”
“你媽讓我給你傳個話,她突然想起家裏有急事,先回去了。”
先回去了?!
“回哪兒?”
“省城。”
什麼!
饒是大媽們見多識廣,也被王秀娟的操作驚呆了。
夏青身上只有一塊八毛,平時小姨給的工錢她幾乎全部寄回家。
身邊這一塊八也是因為弟弟在省城看病,她留着應急的。
可有這些錢又能怎麼樣?
她又不能回省城找小姨。
小姨和小姨夫在老家就是個異數。
小姨生表妹的時候傷了身子,小姨夫不願離婚,乾脆帶着媳婦和女兒南下打工。
沒想到幾年後小姨夫掙到了第一桶金,成了個小包工頭。
表妹讀書爭氣考上了省重點,小姨一家才回來在省城接活。
她也是兩年前被小姨帶到省城打工的。
村裏的人一邊求着小姨夫帶上自家子侄出門打工掙錢,一邊一轉身就罵他沒兒子,是頭一個不孝順的。老了沒人送終,錢掙的再多以後也是別人家的。
就好比媽媽王秀琴,一開始弟弟在縣裏住院的時候小姨就給送了三百塊錢支應。
三百塊錢,他們村裡最有錢的人家也不一定能有這點積蓄,有也未見的肯借給他們。
她媽一邊酸得不得了,一邊又說小姨沒兒子,以後還得靠娘家。
夏青就不明白了,這些年小姨什麼時候靠過娘家了,逢年過節能往娘家割肉的,不都是小姨嗎?
她甚至懷疑王秀娟這三百元塊是不準備還了。
想到這裏夏青就覺得心情沉重,小姨和她婆家的關係已經是水火不容了,小姨照顧她這麼多,她不能再給小姨添麻煩了。
夏青靜了靜,她在大媽們七嘴八舌的目光中默默地往回走。
“說什麼相看工作,是想把女兒塞給江源吧。”
“不會吧,哪有親媽這樣做的,她不要女兒的名聲了嗎?”
“哎呀,江源再差也是城裏戶口,吃的是商品糧,別說硬塞,倒貼都有人願意!”
夏青走到江源宿舍樓下,坐在台階上把頭埋在膝蓋上。
大媽們的話她怎麼會不明白。
她們村以前有個嫁到城裏的姑娘,那是人家爹媽早年飢荒的時候一直往城裏送糧接濟,才結下的善緣。
為了給女兒體面,結婚的時候還賠上棺材本給備了一輛二手自行車作嫁妝。可就算這樣,聽說她婆婆還總是嫌棄她是鄉下出身。
王秀娟從小就罵她是賠錢貨,要把她送人。
現在好了,她媽媽回去一路上一定很高興吧。
夏青一直在宿舍樓下等到太陽下山,江源才騎着他的二八大杠回來。
本來他今天是早班,車間有點事情才回來晚了。
見到夏青站在樓下,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是想着什麼時候進城看她,沒想到人突然就出現在他眼前了。
夏青本來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想跟江源解釋她為什麼會在這兒,可一看到江源,心裏的委屈就止不住地往外冒:“江源哥,我媽把我扔這裏了。”
江源見她眼圈一紅,心就跟着揪起來了。
聽夏青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明,江源也犯難。
廠里招臨時工是有的,可沒這麼快啊。
而且,這還不是最大的問題。
最大的問題是夏青今晚住哪兒呢?
夏青家的事他在醫院忙前忙后,多少也了解一點。這個點回省城的公交車也已經沒了。
借住到別人家?現在廠里大家住房都緊張,不少人家晚上都要支個行軍床才能睡得下。
住廠招待所?應該不會接待。
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他這個月工資還沒發,兜里只有兩塊錢。
看着夏青在他面前垂着頭,兩條辮子垂在兩邊,江源說道:“小青,等了這麼久你餓了嗎?要不先跟我上去吃點東西,我們再想辦法。”
“啊?”夏青猛得抬頭看向江源。
江源住的職工宿舍造的比較新,總共就四層,一梯有四戶。
夏青來的不巧,這個點各家各戶都正做飯呢。
“小源,今天怎麼這個點回來呢?”
說話的鄰居一邊問一邊偷着往江源身後瞧。
“今天車間有點事…”
“啊,我聽說明天省里的專家要來是吧?”
“是…”
夏青跟在江源身後,頭低着,如果這個時候地上有個坑,她能就地把自己埋了。
夏青耳朵根發著燒,只能盯着江源的背影看。
江源今天穿的藏青色的工服,袖子前臂的地方給劃破了也沒補。
樓里的鄰居也沒人問她是誰,只等江源走後,交換個眼神私下嘀咕:“這孩子沒爹沒媽是不行啊。”
“江工以前是多要強的一個人,現在倒好,兒子把一個鄉下女人往家裏帶。”
“你別說,小江現在欠了一屁股債,你肯把你閨女給他?”
到了門口,江源摸鑰匙開門,對夏青道:“我舍友前陣子結婚搬出去住了,現在就我一個人住。”
等夏青進來,江源把門敞開着沒關上。
一進門是廚房,左手邊是衛生間,門關着。
右手邊是水泥砌的水斗,上面連接着自來水龍頭,轉角的地方放個煤球爐,靠牆處一個紗窗碗櫥。
再往裏走是正間,裏面放着兩張單人床,其中一張單人床空着,只有光木板。
屋子收拾得還算整潔,有兩件丟在外面的衣服也被江源飛快地藏了起來。
他給夏青倒了杯開水:“我去做飯,你歇會兒。”
夏青看着書桌上漂亮的搪瓷杯道:“江源哥,要不我幫你補一下衣服吧。”
“啊?”
夏青指了指他的工服破了的袖子。
“好。”
江源晚飯燒了個白菜粉條炒雞蛋,雞蛋還是問隔壁楊嫂借的。
屋裏只有一個書桌,江源收拾了搬出來當飯桌,屋裏凳子也只有一個,江源坐在空着的那張床的木板上。
“沒什麼菜,你隨便吃點。”
夏青確實是餓了,但看着這麼簡單的一個菜心裏還是發酸。
她弟動完手術后,江源送了兩罐奶粉、一罐麥乳精,提了一袋蘋果來,可他自己卻吃的這麼簡單。
一定是她們家連累了他,這更加堅定了夏青要留下來幫江源還債的念頭。
夏青本來也不是扭捏的人,兩人正吃着,忽然樓下傳來一陣哄吵聲,有人叫嚷着“江源”,腳步聲快速地向四樓傳來。
江源臉色一變,他和夏青做夢也想不到這群人是來幹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