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盛典前後
這趟學習參觀的行程是早已安排好的，顧名思義以參觀京城第一紡織廠為主，學習兄弟單位的優秀技術和先進經驗。
前一時期是參觀階段，定在九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實際上學習團25號出發到達京城，本月剩下的時間僅僅四天。
隨後的國慶和重陽節連着放假，後半段的交流階段就要放在假日結束復工了。
對此，林嘉禾有理由懷疑這個學習團完全是打着幌子的“旅遊團”。
不說參觀這幾天自家領導一個沒見，就是學習團的普通成員也心不在焉。
“這種參觀學習我參加不止兩回了，京城的紡織廠雖然比咱們大，也真要論厲害還是得看西安。第一印染、國棉三廠、四廠、五廠、六廠……，那簡直是紡織城了！”
有經驗豐富的技術員吹噓自己的學習經歷，待幾個沒見過世面的新人露出吃驚和嚮往，才帶着一副“不值一提”的得意表情挑剔京城紡織廠幾句。
但不得不承認，人家京城第一紡織廠確實比自家厲害多了！
工作車間、辦公樓、家屬樓、單身宿舍圖書館，幼兒園、託兒所、小學初中理髮店，食堂、澡堂、供銷社……，對外還有招待所。可以說，整個京城紡織廠就是一個小社區，職工家屬的衣食住行生活子女全都包括。
單是硬件設施就遠超s市，至於福利待遇？
用食堂大姐的一句話說“我們是京城人，什麼東西沒有見過！”
一句“京城”就讓人沒了脾氣，那是什麼？是一國首都，這種國家中心的地域自豪感滿滿溢出。
福利待遇和物資供應讓一群“鄉下人”看紅了眼，當然，都是背着人私下說的，面上還要端着點，不能讓人小看不是！
就像在後勤打轉的潘紅霞說的：“人家連食堂都蓋了三座，哪是咱們什麼可比的！可咱們也不差，在s是可是拔尖兒一份！”
只要收起嫉妒和眼紅，這幾天的參觀還是很愉快滴！住的招待所有人服務，吃的招待券時常有肉，下車間旅遊似的參觀也不費力，真箇比上班輕鬆多了！
當然，等到月底當天的晚上，最讓人興奮的還是明天去天安門、參加國慶和大閱兵！要不是為了這個，何必一群人爭得頭破血流，不顧十幾年的臉面情誼！
一大早，天色漆黑大巴車就出發了。要麼說還是領導有面子，昨晚大家還商量怎麼過去，早上邵大秘就傳了話來：廠長都安排好了，一切行動聽指揮！
坐在從三環開往城中心的大巴上，林嘉禾、汪晴、許青青、潘紅霞等等年輕人激動的眼睛發亮、臉色通紅。年長者也不例外，有甚至背過身去偷偷擦拭眼角……
這幾天“憑空消失”的廠長和邵大秘等領導又出現在大巴車上，據可靠消息稱自家這位廠長背景深厚、關係通天，這次“進京”機會就是他一手主導，而消失的這幾天就是忙着拜訪老領導和跑步前進去了！
林嘉禾不知道這謠言有幾分真假，但是萬分感謝廠里有這次機會：國慶當日大閱兵的情況遠比她想像的更盛大，相關部門聯合，早在幾天前就開始全城整頓治安。
查身份！查工作單位！是不是盲流？是不是可疑分子？
想要一大早趕到天安廣場核心位置，沒有廠領導一路綠燈配合審查絕難正常通行。
“呼~，終於過來了！”看着大巴艱難停靠一旁，嘉禾偷偷鬆了口氣。當初還想着選不上自己請假一個人來，果然是想多了！
來參加盛典的人難以計數，京城本地居民、郊區社員村民，以及全國各地奔赴而來朝聖一般的人群，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涌滿附近的大街小巷。
平日正常行駛的路段已經無法前進，最後一段路全靠所有人手拉手擠過去。
“大家跟緊了！千萬別脫離大部隊，拿緊東西跟上，快！快！”
“跟上！跟上！”
“別撒手……”
哄哄鬧鬧里聽不清是哪個領導在指揮，一群人只管跟着大部隊艱難前進。好在學習團加上兄弟單位的陪同人員人數遠超百人，幾經周折后在秩序維護人員的指導下安穩到達靠前位置。
不同於平日，天安門廣場隔着老遠已經拉滿警戒線，空曠廣場和洶湧人海只隔一線。
當朝陽劃破天際，國歌奏響的那一刻，難以計數的人海剎那間消去雜音。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伴隨着國歌鮮艷的五星紅旗緩緩升起，飄揚燦爛！
激動的人海歡呼雀躍，巨大的聲浪讓人似乎陷入片刻的雙耳失聰。
這是一場激動人心的盛典，又似一場夢幻波瀾，領導講話、閱兵儀式開啟。
坦克、飛機、機槍、大炮整齊有序，海陸空軍、人民子弟氣勢高昂。
激昂的義勇軍進行曲中，遠遠望去只有整齊的隊伍，那一片軍綠色、天空白、海洋藍，踏着整齊劃一的步伐走過天安門，走過主席台，走過千千萬萬的人民心頭……
嶄新的小轎車、大卡車、公交車也緊跟節奏，緩緩走過。圍在進出路口兩邊的人群揮舞着氣球和鮮花，一陣陣喝彩……
歡呼！雀躍！激勵！莊嚴！
等從這場夢幻中醒來，林嘉禾發覺臉上已經被淚水打濕，顧不得擦拭轉身與同伴相擁而泣。
多麼偉大的祖國！多麼偉大的慶典！自己何德何能竟有此機會參與其中。
回想那算是前世的人生，祖國在60年前共有十一次大閱兵，改革開放后又前後四次舉辦，可惜她無緣一見。而在這似是非是的衍生世界，卻有幸得此機會，也算了卻一樁遺憾。
眾人的激動不用細說，第二天一早都還紅腫着眼。
“這可不行，今天還要去觀看錶演，一個個腫成蛤蟆眼成什麼樣子……”
領導一通批評，誰也沒臉說話。尤其是被點名看錶演的幾個女工，更是忙着要熱雞蛋敷臉。
這個能和高層領導幹部共同觀看錶演的邀請來的不容易，學習團和京城紡織廠一共才十來個名額——正式成員尚且不夠分，何談林嘉禾這些走後門的服務人員！
“領導要求的是各行各業優秀工人歡聚一堂，你去摻和一腳算什麼？到時候哪位領導忽然來了興緻，一問你：哎！小同志！你得過什麼先進獎？有什麼優秀事迹呀？給我們說一說！你怎麼辦？”
嘉禾提了熱水壺準備到熱水房打水，走到招待所后側拐角突然聽到一陣男人的說話聲。
“那又怎麼樣？這麼多人，怎麼可能就問到我呢？那得多小的機會！”一個不服氣的女聲響起，“我也沒想着出頭，就讓我混在一群人里進去。大不了，我排到後面位置不就好了！”
一開始說話的男聲變得有些不耐煩：“你沒聽清楚嗎？這次人選是兩邊廠里領導一個個定下來的，進步個人、優秀勞模、退休老工人，那一個個都是拿放大鏡萬里挑一選出來的人！你想混進去，我拿什麼給領導交代？一旦被抓到把柄，我這個主任也別混了！”
后開口的女人也知道事情難辦，可要不是機會難得她能豁出去找這個老混蛋，不趕緊抓住機會拼一把自己不是虧大了嗎？
“你別糊弄我，領導們個個都是大忙人，怎麼會管這點小事，還不是由着你這個主任來安排。哼！還把柄，當初睡人家的時候怎麼不說把柄了！姓劉的，老娘的便宜不是那麼好占的……”
嚯！這下是碰上大瓜了！
林嘉禾之前就聽着男人的聲音有點耳熟，現在被人一點破，可不就是那位劉主任么？心想這位大姐也太豁得出去了，那位的年紀和尊容比林父都不如，真是重口味呀！
隨着女人的威脅，這位起初還不耐煩的劉主任也軟了腳，這男女關係是好說的？被人聽了去自己小命還要不要？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可小聲點！”男人小聲哀求。
女人似乎被捂住了嘴，下意識反抗發出“嗚嗚”聲，反應過來才停下掙扎。
“我混蛋！我不是東西！可我也信守承諾給你弄進學習團了！你還想咋樣呀！”
一陣男人的訴苦聲從牆後傳來，某個被迫“偷聽”的人眼睛一亮，下意識身體前傾過去，這裏面事情似乎不少呀？
“你光想着出風頭露臉，可這次觀看錶演不一般，來的那都是大人物。整個學習團九十多號人盯着，個個眼紅的跟狼似的。你要是非去那不是露臉，那是露腚！回頭咱倆都得被揪出來！”
男人這話說的非常有道理，林嘉禾聽了也得點點頭，可不是嘛！這女的明顯和她一樣是個“關係戶”，要真去了正式成員都去不了的表演會，那絕對是要犯眾怒！
可女人怎麼能甘心！自己被糾纏了這麼久都沒鬆口，要不是看上這次進京的機會怎麼會被他又哄又騙得了手？
這幾天她也看清楚了，成為服務人員只是得了一個免費遊玩兒的機會，更大的好處還在這次觀看錶演。
不要說被領導看中誇獎什麼的美事兒，這個她還不敢想。她想的是：作為優秀職工和領導觀看錶演本身就是一件可誇耀的資歷，甭管她怎麼得來的，回去少不了一個先進個人的評獎。
不然一說，哦！那個在京城被選中陪同觀看錶演的人，回了s市這個小地方竟然連個先進個人都評不上。這像話嗎？！
女人把自己的意思說完，聽的嘉禾也是一愣，好像也不是沒有道理。
這就和家裏的梨好吃，受人稱讚出了名。而鄰居家的梨送到展銷會得了好評，老家人沒吃過也要誇一聲不錯。一個樣！殊途同歸嘛！
不過要是這麼容易就被人威脅說動，那劉主任這幾十年也白混了。反正等林嘉禾回頭送被選上的“幸運兒”出發時，並沒有發現類似拐角女人聲音的人。
至於電視劇中偷聽被人發現的情節？
怎麼可能！
林嘉禾這種身負金手指的“開掛達人”豈有被抓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