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進京(二)
“哐哧~哐哧~”老式蒸汽火車緩緩行駛,發出悠長的鳴笛聲，“嗚~，嗚嗚嗚~”……
林嘉禾以為自己“走後門”加入學習團必定要縮着腦袋一段時間了，畢竟要當服務人員哪能不低頭彎腰。
可恰恰相反！
此次同行的“服務人員”竟然多達三十六位，要知道正式成員加上各部門領導才五十五人，人數佔比高達百分之三十七！
一個學習參觀團需要這麼多人手服務？
一打聽才知道，上到某副廠長的媳婦，下到某主任的女兒，沒一個來頭小的。好傢夥！這哪是服務人員，這是家屬成員啊！
至於她之前想的低頭彎腰熱心工作？不存在的！你是想讓領導夫人給你端茶倒水嗎？
而在待遇上，那些有背景的“服務人員”直逼領導水準，林嘉禾這樣的“小人物”也同正式成員沒什麼差別。
好在這不是坐個飛機有頭等艙、吃個飯都要看星級的後世，整個學習團不分大小出差的食宿標準是差不多的。
論火車座位，幾個大領導是卧鋪，剩下人都是硬座。一共半天多的時間，也沒什麼累不累，嘰嘰喳喳一群人熱鬧的聊了一路，新鮮感還沒過去就到站了。
一路上火車速度確實不快，尤其是進站出站慢的還趕不上驢車。一遇到火車調度給來往列車讓路，就要乾巴巴等上半個多小時，大半時間都是在乾等中度過。
老式的綠皮火車車廂內裝飾簡單，上下兩塊的玻璃窗可以用力推動，一到停站的時間，幾個年輕的女工便迫不及待推起窗子探出半邊身子，嘰嘰喳喳看看外面是什麼樣子，直到被車間領導訓斥才戀戀不捨的縮回腦袋。
“也不看看什麼場合，別丟了咱們紡織廠的臉面……”
挨了訓斥的也不敢說，老老實實低着頭聽話，這時的集體主義感還是非常強的，提一句“我們紡織廠”倍兒驕傲，給廠里抹黑的事可不敢瞎胡鬧。
“好了！好了！劉主任也別生氣，年輕人嘛，是七八點鐘才剛剛升起的太陽，活潑點是正常的。我替她們討個人情，你大人大量，別跟幾個毛丫頭一般計較！”一位年紀較大的短髮婦女出來打圓場，笑着給幾個挨罵的年輕人求情解圍。
劉主任一看清楚是誰，臉上立刻換了副笑臉。這位不僅是婦聯的老同志，另外一個身份還是某高層領導的夫人。
“老姐姐哎！看您說的什麼話！哪用得着您開口，我就是忍不住操心多嘮叨她們幾句……”說著也不管什麼訓斥了，連忙和這位領導夫人聊起天來。
林嘉禾發現做“服務人員”還是有一點好處的，因為身份的原因兩伙人中的小年輕之間還是有些隔閡。
怎麼說呢？年紀大些的畢竟有城府，處事圓滑又大氣，相互之間拉拉家常就能親熱的坐一起。女人們說說笑笑聊會兒天，男人們則散幾根煙聚到火車連接的部位吞雲吐霧，好不快活！
年輕人又不同，一邊是辛辛苦苦“選拔”出來的標兵和模範；另一邊輕輕鬆鬆靠“關係”就加了塞。要你是參加選拔出來的你能不膈應？
正式成員多多少少有點看不上這些關係戶，被瞧不上的也有自尊心，心裏先矮了一截，融不進去也不好反擊，自然只剩抱團取暖。
這是什麼廠？這可是紡織廠呀！全廠女工比例奇高，說是抱團取暖最後就是幾個年輕女孩湊一塊兒聊天八卦。
“哼！別看姓劉的在我們面前張狂，對上領導就是一馬屁精！”新認識的潘紅霞坐在嘉禾旁邊吐槽道。
兩人由於有着“小蔡姐”這個共同的熟人，聊了三兩句就熟識了。這會兒順着剛剛的吐槽，自然而然的談到了開口解圍的熱心婦女。
“那是婦聯的趙主任，為人熱心處事也公道，是咱們廠婦聯的頂樑柱！”潘紅霞先是一贊，接着又擠眉弄眼道：“趙姨最是熱心咱們女工的結婚大事，只要和她混熟了保准給你找個金龜婿！”
嘉禾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找金龜婿也是先給你找！”說著看過去記下這位趙主任的模樣。
隨後又有幾分好奇的詢問：“既然都是主任，劉主任幹嘛這麼討好人家，你看這說起話來笑的多高興，跟吃了蜜蜂屎一樣……”
“噗嗤~”
“哈哈~，哈哈……，就你機靈！”
“哈哈……”
坐在旁邊的潘紅霞和對面的兩個小姐姐都沒忍住，一下子笑出聲來。斜對面的那個正在喝水，這一下，笑的水都快噴了。
偶爾的開領導玩笑可以很快促進底下員工的友誼，這麼一鬧坐在一處的四個人迅速熟悉起來。
“你們好，我是黨支部的汪晴！”坐在嘉禾對面的女人自我介紹道。
“我是團部的許青青！”斜對面剛剛擦乾淨水的女人看了同伴一眼，接着開口。
“你們都是樓上的，那應該認識吧？”潘紅霞試探着問。
“對！”
“我們之前認識”兩人同時開口。
“那正好，我們兩個是樓下的，我是後勤部的潘紅霞，她是庫房的叫林嘉禾，咱們能坐到一起也算有緣分，以後可要相互多照顧呀！”
能“混”進學習團都不是只靠背景關係的傻瓜，幾個人相互一介紹，很快拉近了關係，林嘉禾的疑問也得到了解答。
“這位趙主任的愛人是咱們廠統管後勤工作的張副廠長！”汪晴低聲介紹。
嘉禾恍然大悟，劉主任的殷勤和潘紅霞的吹捧都有了解釋。
難怪呢！“黨，工，青，婦”沒一個部門是好進的。也不說都是靠關係走後門，只是相比之下這些部門崗位清閑又體面，更容易被安插親眷的領導青睞。
換一種說法，有能力又有背景的人也願意從這幾個部門起步，發展好、進步快，未來調用上級部門也方便。不像嘉禾這種工人崗位，干一輩子或許都是在一個車間打轉。
有了這個了解，林嘉禾再看幾人發現難怪樓上的看不起自己這些樓下的，確實是有原因的。
聊聊天、嘮嘮嗑，整個學習團的人際關係也搞清楚大半，除了在卧鋪的大領導，這邊坐硬座的人裏面，婦聯主任同時是副廠長夫人的趙大姐確實是女人堆里地位最高的一個，自然而然接手了一些人員安排。
林嘉禾多看了幾眼，但並沒有靠上去討好的打算。雖然這次違心找關係，也有着在紡織廠上進的計劃，但她不是只知道鑽營關係的人，打鐵還需自身硬的道理她還是清楚的。
更何況……
“這個張副廠長和邵大秘的老闆可不一定能尿到一個壺裏……”
“呸呸！想什麼呢？”腦子裏一不小心溜了句髒話，林嘉禾感覺把這些胡思亂想清理乾淨。
火車晃悠到下午，終於駛入了京城西站。接站的兄弟單位某位領導已經等候多時。
坐上專門借來迎接來訪客人的大巴車，一行近百人的京城學習考察團順順利利來到了京城第一紡織廠。
時間已經是下午，參加了對方單位組織的一場小型歡迎會，學習團就被安排在了廠里的招待所。
背靠單位就是好，什麼證明不用管，招待所的工作人員也熱情。領導自然住樓上帶套間的客房，普通成員三五人按房間的大小分開住。
林嘉禾一路上和汪晴幾人聊的不錯，四人順勢住到了一起。收拾床鋪，安置行李，又去問了招待所的服務人員怎麼打熱水。
沒辦法，這次人太多了，三層的招待所房間都安排滿了人，服務員也顧不上太多。
正收拾着，一路上安排眾人行程的趙主任和劉主任過來了——沒錯就是火車上批評女工和解圍的那兩個人。
外頭吵吵嚷嚷說起話，潘紅霞也趕緊跑出去看，回來一說才知道，是給大家發餐券來了。
“聽說人家廠里給領導們準備了小灶招待，給咱們發的是餐券，可以免費去食堂吃飯，趙姨和劉主任正挨門挨戶的發餐券呢！”
屋裏幾人聽了也很高興，中午想着很快就要到京城，有人帶頭髮揚風格說省一頓給廠里省點錢，嘉禾也只就着涼水掰了一點大餅吃，現在早餓的肚子咕咕叫了。
“走，走，走，回來再收拾，先領票吃飯去！”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一群人三三兩兩拿着飯盒出了門。
快到飯點的時間，不用問人，隨大流走就是食堂，還沒到門口就聞到了飯菜香。
來得早有好處，不用排隊又可以撿好的菜要。尤其是她們手上的餐券，一問，竟然可以一葷一素兩個菜外加米飯和菜湯。
“我們領導早吩咐了，這券是專門招待來參觀的兄弟單位，怎麼能讓工人兄弟吃不飽飯呢？儘管打，飯不夠還可以添！”
話雖如此，幾個女孩子還是只要了二兩米飯。真敞開了要個不夠，沒得給自家單位丟臉。
“我打的是紅燒肉和炒白菜！你們呢？”
四人端着打好的飯菜找了個空桌子，一坐下潘紅霞便迫不及待的興奮開口。
“我的是土豆燉肉和燉蘿蔔！”許青青笑的很靦腆，但顯然也很滿意。
“這京城的伙食確實好，我要的也是紅燒肉……”汪晴環視一圈，發現不只是自己這些人，好多人飯盒裏都有肉，看來不是單獨供應學習團的菜色。
嘉禾見她神色心裏明白幾分，要說條件好京城肯定比s市強。但要說天天吃肉，那也不見得！
“我看好些人打了肉菜都捨不得吃，好像要裝起來帶回家去，應該也不是經常能供應。不過，今天我們確實有口福了！”
“哈哈~，確實是我們有口福！”
“說得對，這不要錢的好菜吃着就是香！”
“要是天天能吃肉，我真想留下來不走了！”
“嘁！美得你……”
四人高高興興吃了飯，洗乾淨飯盒，早早回去休息了。
至於被人羨慕吃小灶的領導們，且忙着呢！
“張廠長我敬你一杯！”
“來來來，咱們繼續喝……”
“好不容易來一趟，招待不周！我先干為敬！”
小包間裏吞雲吐霧、敬酒聲、招呼聲混成一片，包間外領導身邊的秘書、各自單位夠不到包間的“小”領導各自圍坐着，吃喝笑鬧拉關係，嘈雜聲更勝一籌。
風微涼，蟬鳴陣陣，夜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