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3000年前

疆省巴勒州青縣北境，孔雀河道南岸。

古代，這裏叫樓蘭。

瀚海黃沙，萬里揚塵，不見一人。

旁邊是乾涸的羅布泊。

地下四十公里深處，一座斑駁的狹小石室內，一雙眼睛緩緩睜開。

眼眸深處，時光流轉，大夢一場，古老至腐朽的氣息悠然而生。

“我醒了。”

再次意識到這一點，石室內的人眼中靈光收斂，原本僵硬的五官逐漸靈動起來，緩緩舒展着身軀。

“周天子崩，周室無力，禮崩樂壞，距周武反商，封神大戰的盛況遠去千里。

我輩練氣士，上承洪荒各家道統，練的是頭頂三花，胸中五氣。

有高人發現天地間生機流逝，靈氣消散，迎來百年之亂世，之後的天機更是混亂至極，但五百年後天地間靈氣否極泰來，會迎來新的修行盛世。

於是一部分人隱遁世間，易形化名，傳承道統，一部分人覓得天地靈機旺盛之處，收攝生機，龜息假死，待得五百年後再度醒來，等待修行盛世。”

“如今，過去了多久？”

想到這裏，石室中的人皺起眉來。

練氣士不曉天機，不通命數，難以掐算，如今醒來，竟推測不出過去了多久。

想到此處，伸手輕拍石室牆壁，一扇門緩緩打開，一股融金化鐵的熱浪湧入石室，從上往下看，狹小石室漂浮在液態金屬和岩漿之上，浮浮沉沉。

石室中的人走出石室，環顧四周環境，發現沒什麼變化，才鬆了口氣。

此處與昔日相差無幾，想來不會過去太久，昔日假死之時，與一二道友相約，蘇醒后互相喚醒彼此，看來沒錯過五百年後的修行盛世，但靈氣為何如此微弱？

咦？

石室中人驚疑的看向頭頂，他感受到上方地表附近，羅布泊的位置，有一股精純又狂暴的能量在緩緩逸散。

“似乎不是靈氣，但確是一種精純的能量，有些像昔日的金烏之火，灼熱狂暴。”

細細感知，才明白過來，自己的蘇醒與這能量有關，如今靈氣微弱，本來自己長眠不醒，便是靈氣不足之故。

幸好石室下意識吸收這些能量，又不知積攢了多久，才得以醒來。

但能釋放這般能量，恐怕並非好惹的人物。

石室中人琢磨一二，自己能蘇醒過來，恐怕還是依賴地表的能量。

雖不知能量是誰遺留，但他吸收能量醒來，便相當於受人恩惠，欠了因果。

但對方態度未知，還是不貿然出現驚動對方，不如先尋個氣機旺盛之地了解一番如今的情況。

醒來不多時，他也有許多疑惑亟待解答，比如天地靈氣為何如此微弱，自己尋覓的這處靈機旺盛之地為何變得衰朽不堪，如今過去了多久，那幾位道友可曾蘇醒。

想到此處，再看向棲身的石室，此物護佑自己龜息沉眠，本是北海寒石所鑄，受地底熔岩熏染，陰陽圓融，雖靈機不足，但也是一樁異寶胚子。

索性動用小雲籙諸天禁法，勉強將石室收入其中。

此間天地靈氣微弱至極，許多手段都使不出來，唯有小雲籙諸天禁法這般小手段能勉強用出。

收好石室，感知一二地脈氣機，不遠處便有一地，人氣旺盛，生機勃勃，此人身子向地脈岩石中一投，便藉著土遁法向遠處而去。

原本龜息之處，液體金屬混合著岩漿依舊不息的流轉，似是永恆。

半日後。

疆省，烏市。

幸福橋社區後面的巷落，土地彷彿波浪起伏，一個人影陡然從地下浮了上來。

或許是許久未見過太陽，有些不適應。

“此處應是車師人（先秦時期，這裏是車師國故地）的地方。”此人琢磨道，“此地如今繁盛遠勝當年，人氣旺盛，氣機之足曠古未有，可惜天地靈氣依舊微弱至極，想不到靈氣並未恢復，甚至還不如我當年沉眠之時，不知出了什麼情況。”

看到面前鋼筋混凝土的小區建築，此人更是詫異。

“如今竟有這般土木建築，其中原理竟一時分辨不出，但這建築氣機穩固，遠勝平常土石，且此處修建的極為工整，氣度森嚴，更有綠植遍佈，點綴其中，像是貴族府邸。”

沿着道路往外走，出了小巷，才見到人。

兩個年輕的姑娘穿着裙子，捧着書一起走着。

兩人看到小巷裏走出一個人，再細看，烏黑的長發向後結成髮髻，洒脫生動的容顏彷彿天地間的一縷風，還有一雙古意深深，蘊含無盡思緒的雙眼，彷彿經歷了難以想像的滄桑變故，一身素白長袍，滄桑和自在兩種氣質糅合在一起，呈現出極為反差的美感，讓人看一眼便很難忘卻。

一個小姑娘驚喜的看向同伴，低聲說，“這兒有人！晴晴，要不要跟他拍張合照，他真的好好看！”

地底蘇醒之人看到兩人，面容精緻，服裝華美，雖略短了些，但並無風塵之氣，淡淡的看了眼，便轉過頭去。

這女人的語言他有些熟悉，但又聽不太懂。

旁邊的姑娘有些膽怯，看着小巷裏鑽出來的練氣士態度淡漠，便拉了拉身邊人的胳膊，兩人緩緩離開。

練氣士默然看着。

如今這般情況，龜息之時早已想到，千百年過去，物是人非，朝代更迭，不過是語言不通，小問題罷了。

兩個小姑娘看不到，在剛剛說話的姑娘頭頂，正有一小塊雲籙若隱若現。

小雲籙諸天禁法，是練氣士獨門的手段，內涵三千六百張雲籙，上書金文，編製日月雲氣，千變萬化存於一心，功能多樣，唯一缺點是沒有殺傷之能，只能作為練氣輔助之用。

其中一項作用，便是探查他人意識，獲取想知道的情報。

隨着練氣士心念一動，女孩頭頂的雲籙飛回，竄入體內，他霎時間明悟了如今通用的語言，承自中原地區的漢語，他接受起來很快，然而對如今時代的認知，卻讓練氣士陡然心驚起來。

這女人對歷史所知不多，只知道春秋戰國秦漢元明清幾代，如今乃是公元2022年，然而在他那個時候，秦朝還未氣吞萬里如虎，春秋的雛形剛顯現，這麼算來，簡單想了想其中跨過的蠻長時間，金戈鐵馬文翰風流的歲月如史書翻折，估摸已有三千年！

他竟成了三千年前的古人。

今人不識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不僅如此，他發現更悚然的事，在這女人的記憶里，對昔日四大部洲聞所未聞，僅剩一顆名為地球的天體，再細看地球上的大洲分佈，儼然是昔日的南瞻部洲碎裂之後被七海包圍，曾經的三大部洲，皆消失不見。

那三界呢？天庭和地府還在嗎？

練氣士散出神念，絲毫感受不到陰曹地府的蹤跡。

天地人鬼妖，人道昌盛！其餘都煙消雲散！

練氣士長嘆一口氣，

抬頭仰望明烈的太陽，感知身周微弱的靈氣，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這一長眠，錯過了無數。

那些道友呢？

是和他一般長眠不醒，還是已經證得長生。

他是文明的源頭那古老的棄民，練氣練氣，練得迷亂了時空，練得恍惚了記憶，千般算計，萬般美好，練到頭來，還剩什麼？

一時間五臟如焚，氣機紊亂，幸好練氣士修行，不懼內魔，才免了走火入魔之苦。

等到小雲籙在體內隱隱警告，練氣士才恢復了心神。

苦笑一聲，抬步行去。

修行難，修行苦，命數難知，機緣不定，三災五劫，這些他練氣之前就聽師父說過，直至今天，才有更苦澀更深邃的認知。

但所謂修行，便是不斷前行，再難再惶惑，也要向前走。

不進則退，自己已經退了三千年了。

已然無路可退。

三日後，烏市東區，坐落在其間的市圖書館。

練氣士合上手中的《西域古國地誌》，拂過桌上的《樓蘭溯源》、《上下五千年》、《中國史綱》幾本書，面色複雜，那日獲得語言和對時代的基礎認知之後，他便隱藏身份，融入了如今的時代，雖然還有許多懵懂不解之處，但也有了自己的認知雛形，然後便來到了市立圖書館，便如鑽入糧倉的耗子，一時間出不來了，拋開其他，先看歷史和地誌類的記載。

他錯過太多，睡過了頭，怨得誰去？

至於自己選定的龜息之地，正是曾經的樓蘭古國所在，原本水草豐美，靈機旺盛，奈何滄海桑田，大漠侵襲，靈機消散，只能說是天數使然。

至於其他道友如何，後來這些年又發生了什麼，他都無從得知，靈氣不足，難以感應千萬裡外的景況，

不過想來不會像自己這般慘。

想到這裏，練氣士也不怨天尤人，自說自話道，“物是人非，恐怕也無人知曉我的真名姓，從今往後，我便叫樓蘭罷，道號便是樓蘭子，雖然錯過太多，但如今也有一些收穫。”

看向一旁陳列的《國學備覽》叢書，樓蘭面色更加複雜，諸子百家，秦漢唐宋，佛道風流，其中許多內容堪稱微言大義，蘊含真正的修行要旨，這些天他便沉浸其中，不可自拔，之後的道路也依稀辨得。

但這一類書，不能囫圇吞棗般讀，他一日只讀一些，細心體會，對應修行要旨，體悟其中真意，頗有所得。

其他時間，看其他一些雜書，關於古今科技、時代、國際形勢等等，紛繁複雜，樓蘭試圖從繁雜的信息中獲取迷霧之下的真相，但可惜一無所得。

科技的發展給了他許多震撼，這是和練氣士祭練法寶截然不同的道路。

練氣之道，自闡截二教發源，修頂上三花，胸中五氣，氣象萬千。

科技是人族白手起家，憑藉自身智慧和工具，剖析天地的偉岸智慧。

練氣和科技，其中相差不知凡幾。

但科技的許多靈光，樓蘭覺得也可以用在法術和法寶上。

實在是這個時代，練氣艱難超出了他的想像。

靈氣微弱，練氣本就需要大資源，導致他蘇醒之後，練氣之道毫無寸進，只能將一些想法應用在小雲籙諸天禁法上面。

比如科技中的網絡編程和光纖技術，練氣士祭練法寶，實質就是在法寶中烙印下屬於自己的程序，之後一鍵啟動隨取隨用，而光纖本質是藉助光的全反射傳導信息，小雲籙乃日月雲氣編織而成，堪稱玩光的祖宗。

這些天樓蘭小試牛刀，在小雲籙中祭練了一套極為粗淺的程序，只能用來儲存和消化信息，通過“法寶光纖”傳導加速，傳導出結果之後直接印入心靈，結果出乎樓蘭的意料。

原本輔助練氣的小雲籙諸天禁法，竟然成了增加悟性，擴大超級知識儲備的學習加速器。

在上古時期，能增加悟性的都可以稱之為至寶！

這幾天，在小雲籙學習加速器的作用下，整個圖書館的典籍含括五花八門無數專業的知識，已經盡數錄入小雲籙諸天禁法，只待之後樓蘭逐步消化。

如果讓樓蘭參加知識競賽，可以說沒有對手。

但知識並非記在腦海就行，還要體悟發掘，衍生出自己的智慧，這還需要很長時間。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來圖書館的目的已經達成，樓蘭開始考慮下一步如何。

首先要滿足自身的修行，但練氣在現代修行實在太過艱難，樓蘭考慮再三，再結合近日在圖書館裏閱讀的儒道典籍，做出一個影響他未來的重要決定。

轉修。

這個決定對任何修士都是致命的，意味着再走一遍修行路。

練氣屬於上古大道，亦是一條真正的通天大道，但物是人非，滄海桑田，這條路已經遠遠不再適用於這個時代。

樓蘭猜測，中國歷史上興盛起來的道家道教一系列派別，應該就是練氣衰微之後另尋他路的成果。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代的修繕改進之下，如今修道之路未必弱於練氣。

尤其如今處於信息大爆炸的時代，古時候那些珍貴的道家典籍，圖書館和網上俯拾皆是，樓蘭不需要具體的道家法門，他需要的恰好是這些蘊含真意和道家核心的典籍。

這些典籍蘊含著後來者對修行道路的思考和設計，其中不乏一些真正的修行者留下的真傳，老莊，呂祖，葛洪等等，一門門核心的道統都在書中，任由後人挑選。

單憑五千言《道德經》，都有汲取不盡的養分。

不過轉修法門並不簡單。

轉修哪項法門？

哪項法門立意高遠？

哪項法門更適合現代？

最後還要根據他已知的練氣法門，結合練氣的優勢，走出屬於樓蘭的修道之路。

練氣的法門他不缺，樓蘭傳承的道統本就非同凡響，但如何設計出最適合他的修道法門，讓他能在這個堪稱末法的時代觸及大道，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不急。

修道和練氣最大的區別是對內心的挖掘，正所謂修道煉心，為了轉修做準備，樓蘭決定踏入紅塵。

久違的，三千年後的紅塵。

這亦是他的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