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三.飢餓
【請再給我一些。】
溫暖的食物芬芳將他從床上叫醒，無光的環境中，他順着食物的味道摸索到一扇木門，木門后是一張堆滿各色食物的長桌，足有二十米長，從頭到尾擺放着各式各樣的麵包、米飯、烤肉、水果與美酒，長桌兩邊共十八張椅子，加上頭尾共二十個位子都坐着人，把腦袋埋在厚重的食物堆中，半個撐大的身體靠在桌子上顫顫悠悠，潔白的桌布上沾滿油水。
【好餓，我真的很餓。】
他聽見長桌桌首傳來女孩兒的聲音，高高堆起的食物把對面遮的嚴實，他什麼也看不見，只能看見油水順着一隻燒鵝的表皮流下，反射出晶瑩的光澤。
（好餓。）
他聽見自己的肚子在叫，上前把長桌末端解開皮帶的士兵一把推到地上，伸手把那隻燒鵝搶到自己面前，撕下鵝腿塞入口中。
【好餓。】
（好餓。）
他需要吃東西，他需要吃很多的東西，不停的吃，他要把胃塞滿，要不停的咀嚼，要消化，他一盤接着一盤，燒鵝、烤雞、煮魚、羊腿、片肉、燙肉、烤肉、燒牛肉、麵包、軟麵包、黑麵包、白麵包、精細糕點、煮米飯、澆汁米飯、撈米飯、土豆、蘋果、西紅柿、青瓜、葡萄酒……他一口接一口，咀嚼聲混作一團，又隱約能聽到整齊的協奏。
地上的士兵哼叫着，肥胖的身子翻滾着去拉扯他的褲腳，被他一腳踢到下巴，米花伴着唾沫灑在桌沿邊，黑暗中有什麼扯動他的後腿，把他拖出了房間。
有人衝上來和他爭搶位置，他揮肘將那瘦弱的傢伙打飛，抓緊時間將更多沒見過的食物塞進嘴裏。
香煎牛排、牛尾竹筍、蒜香南瓜湯、碳烤小羊排、西紅柿牛腩、拌菜卷心面、蔬菜雜湯、炙烤蛙腿、夾火雞肉片麵包、松菇雞肉……熱乎乎的食物順着他的食管進入胃裏，他又打飛幾個試圖和他爭搶的人，緩緩坐到了椅子上，坐的椅子嘎吱作響，提醒着他提前解開褲腰帶，以免勒着。
湯汁順着他嘴角流下，他看着桌面的食物被眾人分食，有看着恍惚的人影將食物端上餐桌，他只想搶到更多，他害怕自己還沒有吃到的東西被別人拿走。
一陣狼吞虎咽中，再也沒有人出現再他周圍，再也沒有人試圖把他拉下餐桌，左手邊一個食客抽叫着揚起脖子，濃黃色的消化液與剛入口的食物在空中翻騰，拌着黃白的漿液揮灑，他的肚子一聲巨響，像咬破的魚泡一樣炸開，穢物撒了小半張桌子。
可這沒人在意，咀嚼聲變得整齊了一陣，似乎在為競爭對手的減少而雀躍。
“砰！砰！砰！”桌邊的食客們接連砸開，食物的泔水味與人體的脂油味混在其中，惡臭的禮花綻放，飢餓的靈魂哀嚎着，淚水和唾液一起流下。
【看看我。】
（別看我。）
他再抬頭，長桌邊的食客，只剩下他和那堆食物小山後的女人，他的身形不知什麼時候起變得如此膨脹與醜陋，堆疊的皮膚早已將衣衫撐破，圓潤的手掌已經拿不起刀叉，只能用雙手將食物推到身前，舉起來倒進嘴裏，用身體撐着腦袋去啃，去舔舐。
食客的數量變少了，食物減少的速度卻更快了。
【別搶我的！】
（這是我的！）
他越發緊張起來，半個臀部塞在椅子裏，費力的爬上餐桌，把盡量多的食物一次性倒進嘴裏，直接指揮着端菜的虛幻人影把菜倒進自己的嘴裏，
大口大口咽下，他的淚水流順着褶子流進嘴裏，撥開那些山一樣高的空盤，他看見一個瘦成骨架的小女孩兒蹲在椅子上，同樣哭泣着將一根黑麵包塞進嘴裏。
【我很餓。】
（我該吃東西。）
【我不貪心。】
（我只要吃東西就行了。）
食物已經不夠，他們把所有空掉的盤子推下了餐桌，尋找着遺漏的殘羹，他搶到了一碗伴着昆蟲屍體的剩飯，她搶到了一個滲血的三明治。
嗚嗚的咀嚼聲伴着眼淚和鼻涕抽泣。
餐桌上已經沒有食物，他撲向一個送餐的透明人影一口咬了下去，他看見風雪覆蓋的雪原上，懷裏揣着一袋麥子的男人死去，來年他的屍體上開出漂亮的麥花。
“我好餓。”嗓子壞掉的聲音從他嘴裏發出，他再咬下一口，看見積雪的巷道中衝出來幼小的身子，朝着他懷裏的麵包咬去。
“我好餓。”他的聲音變得渾渾噩噩。
他看見自己趴在冰冷的岩石上，乾澀的眼睛中流不出淚水，他的聲音變成了那個女孩兒的聲音，喉嚨裏帶着鐵腥味哭喊着：“我好餓。”
他回身看去，瘦弱的女孩兒抱着頭蹲在椅子上，像極了某個匍匐在地板上的男孩兒，口中不停懇求着：“媽媽，我錯了，對不起，媽媽！”
“父親！救我！”
這半秒鐘的發楞，歐比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坐在一灘焦土中間遠處是充滿恐懼的兩個大魔法師和他們的學徒，他的營地不見了，他的士兵也不見了，滾燙的淚水順着他眼角流下，他顫抖的叫喊：“瑞比特……餓了……瑞比特……”
他安靜地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肉山，獃獃地望着地平線的方向。
三個士兵向他走來，他開心的抓住兩個，魔法師們圍繞在他周圍，對他使用了大型魔法，他現在的身軀有三米高，整個人成了一座肉山，無法移動，但他只是坐在魔法陣中間放聲哭泣着，就像一個被欺負的孩子，沒有反抗，只是抓起地面的焦土塞進嘴裏。
那些大魔法師們圍在他身邊研究了很久，最後只是暫時讓人用巨大的黑布給他搭了一間單人帳篷，黑暗中的歐比旺停下了哭喊，縮成一團睡著了。
“歐比旺將軍。”
他忽然驚醒，被眼前出現的小個子人類嚇了一跳，伸手把這個一臉難過的男人抓起來。
“等等。”小個子男人拍拍他大隻的手掌，“歐比旺將軍，你先停一停，我帶了其它吃的。”
歐比旺停下了動作，看着着男人拍手，一車魚從外面被推到了帳篷口，他把小個子男人丟下，伸手去夠吃的，但怎麼都夠不着。
小個子男人從地上爬起來拍掉身上的灰塵，朝歐比旺道：“將軍，您還會說話嗎？如果還會說，我可以幫您拿食物，只需要您回答我幾個問題。”
“吃……吃……”
小個子男人把推車推到歐比旺跟前差一些的地方停下，撿起一條魚丟到他嘴裏。
“首先，您還記得您是誰嗎？”
歐比旺眯着眼睛看向那車魚，結巴道：“歐比旺……瑞比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