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留痕迹……
這種技能她什麼時候練得這麼爐火純青了。
不知道什麼開始,姜美月開始時不時在敲打她。好像怕她生了背叛的心會對她和陳貴重痛下殺手一樣。
她總會說,誰誰家的女兒孫女已經工作了,賺了多少多少錢都給她阿爺阿奶,對老人家多麼多麼好。
有時也會明說,一定要好好對他們,她可是他們養大的。他們對她有多好,要是不好好對他們,連畜牲不如。
她的心本就不能受到這樣的敲打。
那是從小就有的情,老一輩的愛,那是她一直都很珍重的親情。從小就伴在他們身邊長大,便是要了陳子梅的命,陳子梅都是不願舍斷這份感情的。
只是陳子梅有些想不明白,原來這回報的好是有衡量的天平的。
她也想起了,前不久陳貴重和她的聊天。
那是普通的談話。她一直都是陳貴重的驕傲,她也以為她純然是他最愛的人。
陳貴重跟她說,陳子傑和伍家兄妹學習成績不好。老爺子語氣里滿是擔憂與不忿。
陳子梅不想他那麼憂心,而且她知道自己這三個弟弟妹妹其實並不太適合這樣精英化的讀書,但是他們各有長處,在自己擅長的領域也有自己的想法。
她寬慰他,喊他別亂操心,又不是只有讀書這一條路,不管他們以後做什麼只要是他們願意的那也可以做的很好。就算他們賺不了什麼錢,只要他們自己過開心覺得滿足那也是好事。
陳貴重回了三段五十多秒的語音。
五十秒,三段五十秒,讓陳子梅感到驚訝,不安,也開始自我審視。
他說,事情不這樣的,那有那麼簡單。他講了例子給她,他說他當兵的時候有一個團長,那時候小兵對團長,團長多威風多氣勢,生活又好。但是那個團長有個不成器的兒子,也沒賺到什麼錢。現在那個團長哪有他過得這麼好,他的兒女們都是賺了大錢的,而且還給他花。
只有好的後代,後面才會過的好。
陳子梅沒有反駁,她何嘗不清楚這個社會的金錢排名制度。
只是她沒有想到在自己家裏,在她的阿爺這裏,也是這樣。
那為什麼對她這樣好?
是因為她在眾子中最出彩,是最前景的一個?所以她值得被投資。
陳子梅學的投資方法沒有用的項目上,倒是被人用到了她自己身上。
難道不是因為她是他的孫女嗎?難道不是因為她自幼由他帶大的嗎?這裏面純粹的感情到底佔比是多少,她值得被投資的佔比又佔了多少。
還是說,她是他們所有人的投資?
如果她只是一個平庸至極的孩子,考不上大學,毫無一技之能,只是會記得他們好,沒有了被投資的資本,是不是會被拋售。
投資風險達到最大,一定會被拋售的。
陳子梅將手裏的饅頭掰碎,靠在小區樓下公園的海城河上的石橋上。
河裏也不知道有沒有魚,陳子梅就只管揉碎了,撒下去。
明明她才是父母的第一個孩子,為什麼她不在父母身邊長大。她也慶幸過,至少有阿爺阿奶的愛可以溫懷。
但是父母的愛怎麼能被替代,她的心裏始終都是空白了一塊,再也補不回來。
令她也沒有想到的是,她唯一得到的溫懷,來自阿爺阿奶的溫懷,如今會成為他們議論,嫉妒的借口。
他們總是酸澀老人對她的疼愛,
一邊為自己的兒女感到不平衡,一邊說教着陳子梅要感恩戴德。
連陳子傑都羨慕她,他總說阿爺只喜歡阿姐。
他們也說,陳貴重這麼喜歡陳子梅,把她都給寵壞了,什麼都不會,沒有膽量,沒有見識,沒有教養。
陳子梅站在中間,夾着每個人的口氣,不讓自己被某一口氣給吞了,也不讓自己窒息掉。
他們總是會笑話小時候的陳子梅,小小的一個村娃,什麼都不懂,不懂紅綠燈,不懂普通話,不懂高樓大廈,不懂月經,不懂衛生巾,不懂穿衣服。
後來,陳子梅回到了父母身邊。
他們覺得她一身惡習,脾氣古怪。小時候的陳子梅是會到處瘋玩的小猴子,會跑到菜地澆水刨地,會守母雞屁股後面看它下蛋,會去樹林裏拾柴火,她什麼都愛玩愛干,便只是不喜歡讀書。
每一次村裏的小課堂鈴都沒敲,她就已經溜回小院子裏逗狗玩了。
別人把一到一百可以倒着背的時候,她還在玩,只會數到二十。當別人把乘法表背到脫口而出的時候,她還只會一一得一。
但是那時候的她好像很快樂。她就呆在她的小院子裏,種種菜,刨刨土,逗逗狗,偶爾被逮到逃課。她還會看看故事書,知道為什麼蚯蚓會在下雨後鑽出土。
再後來,她越來越懂得裝扮自己了,只是因為那時候那些無心但有力的玩笑。初中的男孩子總是嘲笑她,說她像村姑,又像羊駝,俗稱草泥馬。雖然她也有一直玩到大學的那群朋友,但是他們與他們是兩批人。
只不過,父母覺得她的裝扮是一個搞笑遊戲罷了。他們從來不在意這些東西,反而覺得穿件小開衫是一個俗氣的事,塗個口紅是一個妖媚的舉動。
陳子梅在大一暑假的時候和朋友一起燙了頭髮。
正好,她們倆趕上優惠,兩個頭三百塊,但是托尼老師的手藝很不錯。
陳子梅確實適合有些卷蓬的髮型,披肩而下,卷度自然,蓬鬆不炸。
就連一向多要求的何荷看到了也是在稱讚,說陳子梅的托尼老師找的不錯。
但是,陳厚忠看到只是和何福花說,弄這麼個頭,本來不老,一下子就三四十歲,比你還老。
何福花沒說什麼,只是說她愛弄就弄,反正到時候傷了頭髮就知錯。
其實,她沒想要什麼的。
她左右就是想聽到他們一句說頭髮真好看。或者借一下她的朋友們的語句,說說髮型師的好也是好的。
陳子梅很失望,一直都在積攢着,便是這樣一件件小事。
她覺得慶幸的是她還有陸滿,陸滿給她的希望也是這樣一件件小事積攢起來的。
希望和失望在相互平衡着,這也不至於讓她心態崩潰。
這些話她不對陸滿說,也是因為不知道如何開口。這些好像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事,她怎麼就這麼敏感又記仇呢,是她的問題?
她想世界上這麼多不幸的人都可以挺過來,自己這些小事怎麼就像座山一樣,要壓穿她,是太脆弱了?
陳子梅揚起頭,眼淚還是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