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劍名囚
晝朝,南郡,歸來峰
夜,恰逢十五
此時明月出東山,雲海無涯
一輪嬋娟卧於雲海之上,照得此處澄亮無垢,峰頂恍若白晝。
極目遠眺,上能見千里雲海皆蒼茫,下可聆一簇竹海皺月光,幽幽夜冷,瀟瀟風寒。
“端是好風光,可惜有景無酒,怎地?中州便是此般待客之道?”有一劍客,滿肩月光,負手立峰頂,洒然一笑。
“窮山惡水自是比不得夕顏谷,若劍囚在谷中,吾願提一壇醉花千年躬送夕顏谷,與您共效阮籍之樂”一丈二大戟破空而來,聲音冷然,劍囚略一側身,大戟砸入其身後石壁,一息已不見戟尾,石壁上只留一黑黢巨洞……
不遠處,一人從陰影中步來,張手一握,瑩白色勁氣旋騰,大戟破壁歸手,劍囚只靜靜站着,未有動作,待其步至身前不遠,劍囚大略掃視幾眼,瞥見那人拇指上的鐵扳指,沉吟無語,指尖不自覺的點了點劍鞘。
與此同時,那人亦打量着劍囚,仔仔細細的瞧着這晝朝立朝不過十年,卻差點在當時亂了半壁江山的大劍客,在凝望其面容上幾乎算作毀容的橫臉刀痕許久后,終於再度試探的開口道:劍囚乃當世大豪傑,緣何北上?
劍囚仍笑:我不識你,也不知如何說起,只是此處尚有客人,有何道理,也得等到賓客來齊吧?
劍囚琅玉般的聲音碎裂在這夜空中,越傳越遠……
極遠處,林海中,轉出一人,怎生打扮:破笠一頂,舊刀負背,一身破爛堆砌成了一慘瘦削的身形,不言不語,一步一歇,走的極慢~
劍囚只一瞥便撫掌嘆道:獨行刀獨行道,踽踽獨行,一命難逃……好啊~葬吾身最好用刀,碎肉齏粉死無葬身之地才好……
話音未落,有酒香,自天傾,那是怎樣之味呢,也許唯有劍仙李白當年問道撈月宮的醉意與之相近……
眾人一嗅,劍囚最先朗然大笑,笑的肆意,朝空中虛虛一拱手。
雲海之上,有一醺然劍客,白衣勝雪,斜倚雲端作歌痛飲……
第一位現身的那人等劍囚安靜后,信手舞了幾戟,輕聲詢道:一定北往?
劍囚摩挲了一下劍墩,低頭笑:身後無路...
槍手見此便也不再遲疑,一聲喝“破陣子,霸王戟,請劍囚指教”磅礴內力奔涌滾滾,壓斷青竹無數,暴喝聲隨戟尖直撲劍囚心口而來
劍囚信手低眉似小婦人姿態,囚劍不出鞘,破風之音澀絕,拂亂槍光后便垂頭,而掌中劍與鞘拖曳於地,讓人看着覺得凝滯怪異。
那人一擊無功,卻也不曾沮喪,畢竟,對於劍囚這種大劍豪,不可不慎,這一擊乃至於之後的十幾招應該都是試探而已,不感受到彼此破綻,此前一切都是博弈而已,深吸一口氣,掌中戟舞的如同風車一般,勁風旋,猛地一定,一戟遞出,直取劍囚一點前心。
這邊二人剛剛動起手來,那處的獨行客盯着二人看了幾息之後,疑惑的皺了皺眉,隨即盤腿坐下,緩慢取下背後破刀,吃力的開始擦拭起來,眸子卻望向的是雲端之上的那個還在痛飲的傢伙。
便在這刀光火石間,已經是互相餵了十來招,可無論戟士如何使動手中大戟,囚劍式卻只是掩抑散漫的模樣,劍招凝澀不通,全是勉強招架之意,甚至連劍都沒有拔出,戟士被劍囚的扭捏劍招惹得怒氣勃發,要知道這位劍囚是當年衝冠一怒千里奔襲,最後一人攔住晝朝四衛二十八宿里七位以上聯手還破陣而出的凶人,
怎會是這般姿態,何況如今連劍都不願拔出,何其侮辱?!
頂尖高手互相博弈時,在真正的殺招引而不發之時,所有的招式都是為了讓對面露出破綻或者為了讓自己凝神聚氣來引動殺招,有時候甚至會糾纏百十來招,最後卻一招勝負即分,此刻戟士卻因為劍囚的態度,怒而不願再試探下去。
人嗔怒器有靈,霸王戟亦似不滿,戟嘯似虎吟,戟士跳出圈子,忿怒噴開一口精血,血凝空不散,源自古時兵戈凶煞之意噴薄而來,一聲長嘯:“還請劍囚留神,這是我霸王戟中至殺至剛一戟,你若接得此戟,我便不問此事。”但見戟士掌心大開,握住血霧,將血霧抹於大戟之上,半臂染赤,大戟指月,眼光一厲,宛若烏江畔孤墳土裂,那喚作為霸王的男人從地獄爬了回來...
無需多言,一戟斬下,恍惚間有馬嘶兵吼,風蕭蕭烏江水寒,曾碾壓大漢軍神韓信運籌尊嚴的那位武戰霸王羽的一絲殺意踏過時空,殺向了面前那拖劍於地的劍囚。
劍囚嗅到那血腥兵戈的味道,嗅到了,見血之戟,霸王之威,那丈二的血色戟芒襲來,一人一戟攝來千軍之勢,劍囚見狀,知道其勢不可擋,面容劃過一絲苦澀,輕聲呢喃出劍訣其一:秋風,寂
劍囚提劍劃地,此方天地,忽有寂寥寒風拂過,涼薄之意平地而起..
數十年前,曾有宗門名為四季,四季封四劍,劍囚便是其中的秋劍,世間人對於劍囚不詳,其實這劍囚的諢號,也是人云亦云間傳的混淆了,是囚也並非是囚,準確的說,是秋,秋之劍劍之秋,樓斟雨,當世唯一反過晝朝還存世的大劍豪..
此刻,輕聲喚出秋劍劍訣之一,劍囚忽然想起了自己那許久沒有憶起的名字:樓斟雨。
兩聲憔悴的咳嗽響起,樓斟雨閉眼,仍舊不曾拔劍,舉鞘橫於眉間,身軀中內力向掌間流去,逼出指尖,流淌至鞘,鞘身瑩瑩。此刻並非秋時,可鞘出之時內力吞涌間好似秋風起,縈繞纏綿於劍囚身側,
雲端之上那白衣人,醺然啟眸,手指於空中一攪,牽來縷秋風,手指捻了捻之後,輕笑,隨即隨手彈開,又倚白雲上。
白雲之下,
樓斟雨好似以囚劍為針,將縈繞於身的秋風密織成網,天茫茫,地茫茫,人裹秋風也茫茫。
一人一劍,滿面塵,鬢髮灰,恰如當年人斷腸...
秋風寂,霸王破,兩道勁風交匯剎那,先前呆在遠處磨刀的獨行客,還有白雲上的白衣士,此刻都把目光投向勁風相匯之處。
然而,霸王槍破軍之芒雖霸道,所過之處千軍辟易,可秋風寂寥,何物能斬秋風?
所以槍手略帶些錯愕的看着那猩紅的霸王之芒撞入那團秋風,本以為如何如何壯烈的景象,卻如泥佛落水,竟是悄無聲息便消逝了,潦草的讓人只覺得先前那番滔天的陣勢只是幻夢一場。
當然,也並非悄無聲息,霸王一去,秋風亦散,樓斟雨悶哼一聲,連退三步,拄着劍鞘再退一步才穩住身形,抹去唇邊血跡,
調息幾息后,劍囚抬頭望向戟士,勉然一笑:“這一陣看來是我贏了,可好?”那人站在原地,張了張嘴,提戟,又鬆手,遲疑許久,隨即重重嘆氣:罷了,我知曉了,劍囚還請好自為之,朝廷有罪,百姓何辜?為天下計,君上決不能有事,北上絕不可行,還請多多思量,再往北,我們便是戰場廝殺的敵手。說罷,憂心忡忡的朝白衣士與獨行客胡亂拱了拱手,扛着大戟幾個縱越,消失在茫茫密林之中。
劍囚在聽到那聲百姓何辜的時,渾身打了個冷戰,眼中光芒一閃,似悔似恨,隨即很快掩飾好情緒,抬頭目送戟士身影消失於林海,轉身,面向獨行客,臉上已然帶笑:一刀負肩,一命難逃,方先霸王戟有所收手,還望胥兄切莫留手。四季罪人,樓斟雨,請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