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困獸猶鬥
大雪紛飛，天地間一片白茫茫真乾淨。
被困在城孤雲城中的契丹人已經快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
周軍撤離孤雲看似是倉促退軍，其實早有謀划，沒有給契丹人留下一架守城器械和任何糧草。
孤雲是座大城，本來有許多百姓在城中生活，可得益於孤雲太守張當的提前預料，城中百姓大都出城逃命，去往肅州其餘郡縣逃命了。
作為軍事關卡，孤雲城有糧倉，軍械庫，可其中物資早已經被吳釗命人在夜裏偷偷轉移了。
為了慶祝這大勝，在周軍撤出孤雲城時，耶律木木親自率領大軍進入，結果方才全部進城，周朝龍驤將軍吳釗就率領大軍折返而回，只是一天天圍着，不讓契丹人突圍，並不主動進攻。
第一天，耶律木木知道中計，派遣各部族軍隊出擊突圍失敗，折損萬人而回。
第二天，軍師莫昆肚建議之下，耶律木木趁着夜色突圍，死傷五千人，失敗。
第三天，城中無糧無水，已經開始有契丹人被渴死，南院大王耶律皓假意血戰潰圍，實則投降周朝，契丹人心大亂，退回孤雲城。
……
困守孤雲城第十天
孤雲城中的氣氛已經從前幾日剛發現中計時的激昂變為了沉默，莫大一座城池競沒有一個人說話，所有往日馳騁沙場的契丹健兒此刻卻都神色木然，形如死屍。
沒糧也沒水，眼下除了殺馬喝尿以外別無選擇，可被重重圍困的險惡處境令這些契丹勇士甚至失去了抵抗的意願。不是他們放棄了，是他們的王、他們草原上的雄鷹、大可汗木木放棄了。
自從耶律皓投降，木木可汗就不再說話了，也不再露面，他的躲避讓所有契丹健兒都失去了主心骨。此刻，城中彷彿不是二十多萬活着的兵馬，而是二十多萬具死了的屍體。
城外的周朝軍隊還在不斷的故意埋鍋造飯，將香氣扇入城內，瓦解契丹軍的鬥志。吳釗令南院大王以及其部曲為榜樣，在陣前吃食，進一步吸引更多想要投降的契丹人。
轉眼到了夜晚，傳令兵急匆匆衝到莫昆肚賬內。
“稟報軍師，今夜又有三十人遁逃，被射殺。”
莫昆肚這個儒生模樣的中年人此刻也保持着自己的風度，儀錶整潔，他揮揮手讓傳令兵退下，而後褪下文人打扮額衣物，穿上了最普通的契丹人服飾。
契丹人生活在草原之上，往往以牛羊皮毛為衣服。
莫昆肚此刻就是換上了最普通的平民所穿着的羊皮衣裙，大雪天他卻有意裸露一塊胸膛在外，罵了一聲。道：“他娘的，為了你耶律木木，老子也是付出很大了。”
他改換穿戴完畢，徑直朝着耶律木木所在的大帳走去。
作為軍師，莫昆肚深得耶律木木信任，他是草原上為數不多喜愛讀書的人，一向被自己的部族視為異類。是耶律木木提拔，他才能光明正大學習漢文，做儒生打扮。
耶律木木的大帳處在城中，他沒有去住孤雲城的各處豪宅，而是選擇搭建營帳住在營帳裏面。莫昆肚知道，耶律木木是在想念草原，他自責自己把兒郎們帶到這樣子的絕境。
大帳處有兩名衛兵看守，他們拔出刀阻攔了莫昆肚，莫昆肚一改往日平和，怒髮衝冠地吼道：“大膽！我要見可汗，誰敢攔我？”
兩名衛兵面面相覷，放下了刀，放莫昆肚進去。
莫昆肚撩開帷帳，進入其中，只見入目一片凌亂，
到處是摔碎的物品，還有兩個美貌的漢人女子被蹂躪的渾身是傷，躺在床上雙目無神靜靜呼吸着。
而營帳的主人，草原上的大可汗，耶律木木，此刻身上僅穿着一件大氅，癱坐在王座，閉着眼睛一口又一口往嘴裏灌着酒。
耶律木木聽到有人闖進自己營帳的聲音，眼皮子也不抬大怒道：“哪個狗殺才，竟敢擅闖可汗營帳，我要殺了你。還有那兩個衛兵，幹什麼吃的。”
耶律木木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拔出寶刀，一個箭步就到了莫昆肚面前，正要一刀捅殺來人時，只聽得莫昆肚說道：“我王，何以至此？”
耶律木木的刀猛地停在莫昆肚胸膛之前三寸，他定睛一看，莫昆肚已經涕泗橫流，並且不止不怕，反而更加用力一扯，露出胸膛讓他刺。
耶律木木見狀心中更痛，轉身收刀，背對着莫昆肚呵斥他：“你來做什麼？我說了誰也不見，你竟敢強闖？”
莫昆肚發出悲吼：“可汗！你知不知道多少兄弟戰死了？你知不知道這雪又凍死了多少契丹兒郎？你知不知道周人怎樣侮辱我們契丹？”
耶律木木不答
莫昆肚撲通一聲跪下，淚水如江潮般不斷湧出，他發出哀求的聲音，對耶律木木說：“可汗！您現在到底在做什麼啊？是您和您的家族帶着我們契丹人在一次又一次危難中自草原崛起；是您給了我們尊嚴，使外敵不敢侵犯我們；是您帶着我們一次次獲得勝利，靠手上馬刀奪去了無數錢財美女。您是我們的可汗！整個契丹的汗！草原上的王！”
耶律木木渾身微微顫抖着，他想要像從前隨意呵斥莫昆肚一樣讓他住嘴，可卻發現自己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莫昆肚哭泣不止，繼續說道：“汗！此刻我們的戰士們都在外面挨餓受凍，沒有水也沒有糧，我們已經走到了絕境。許多的英勇兒郎們在周人的誘惑前低下了自己高傲的頭顱，想要投降。他們之所以投降，是因為感到絕望！我們的汗拋棄了我們！在我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躲在這裏當縮頭烏龜。您這樣，還是我們的汗嗎？”
耶律木木終於忍不住了，他像個孩子一樣抽泣起來，身子蜷曲在一起，蹲在了地上。口中喃喃道：“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莫昆肚走到耶律木木身邊，五體投地跪拜下來，說道：“可汗，請你振作起來。請你帶領我們契丹人再一次殺出重圍，取得勝利。契丹的兒郎們可以死在疆場上，卻不能被餓死。將士們還等着您帶領我們，請您出去，統帥我們吧！”
耶律木木漸漸平復情緒，他慢慢直起來腰，眼神也不在空洞。他緩緩站起身子，神情冷峻堅定，恢復了一代霸主的氣度，對還伏跪着的莫昆肚吩咐道：“召集所有部族頭目和將士來，我有話說。”
莫昆肚應是離去，耶律木木換上嚴肅的可汗裝扮，命人殺掉了剛才目睹一切的兩個漢人美貌女子，正襟危坐在王座上等待。
不多時，所有的人開始往這裏聚集。躺着、坐着、趴着、睡着的種種姿勢的契丹軍士們被他們的頭目叫醒，開始浩浩蕩蕩往城中可汗大帳趕去。
這些人由幾個到幾十個，最後幾百個、幾千個、幾萬個，浩浩蕩蕩的二十多萬人開始趕往可汗大帳去，在孤雲城的街道上形成了巨大的人流，緩慢地挪動着。
忽然這挪動停止了，畢竟孤雲城街道旁有許多房舍，不可能像在草原上一樣寬闊讓二十多萬人聚集在一處。
莫昆肚再次來到王帳前，這一次不同的是他身後跟着二十多位部族頭目，以及無數等着聆聽可汗命令的軍士。
莫昆肚依舊穿着契丹人樣式的衣服，他走入大帳中，看見耶律木木威嚴陰狠地坐在王座上，等待着自己，心中十分喜悅，向耶律木木稟報道：“大汗，所有人都來了。”
耶律木木點點頭，大踏步走了出去，他的步點沉重有力，彰顯着某種厚重的力量。
耶律木木走出帥帳，見到了帳外無窮無盡的子民們。
所有契丹人見到耶律木木出來，臉上都冒出激動之色，他們的神色表明他們對耶律木木的信任，認為大汗一定可以拿出辦法解決問題。
但也並不全是高興的眼神，耶律木木看到了陰狠怨毒的眼神，那是有將士在怨恨他這個大汗將自己這些忠心耿耿的將士們帶入絕境。
耶律木木騎上了馬，高仰着頭，依舊以一種野蠻強橫的姿態發號施令，說出了自己的命令：“我們被包圍了，現在要做的是突圍。不計一切代價突圍！兒郎們，我已經看穿了周人的小把戲，現在需要你們出力，為我而戰，為部族而戰，為契丹而戰！傳我命令，全軍殺馬拆房造飯，飲馬血食馬肉，讓這群狗娘養的看看我們契丹人的力量！草原上的雄鷹不是一群農田裏的老鼠能困住的！所有立下功勞的人，本汗都會重重有賞！契丹的兒郎不應該被餓死，也不應該投降做努力，我們死也要死得像個戰士！不能讓中原人小看了我們。”
“兒郎們，你們願不願意與本汗一起殺回草原？”
耶律木木的話被無數傳令兵一句又一句完整的傳達了下去，逐漸被二十多萬軍士都知道。
耶律木木面前的莫昆肚率領二十二部族率先下跪，高呼道：“長生天萬歲！大可汗萬歲！”
首領們的帶頭帶動了軍士們的響應，很快城中便響起來山呼海嘯般的怒吼聲。
耶律木木策馬於諸軍之中，休整待戰。
城外，周軍之中，諸將聞聲紛紛變色，出帳查看。
龍驤將軍吳釗道：“這是要大反撲了，傳令各軍，整軍備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