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來人胖不見眼,臉上過多的肥肉快把五官擠沒了,五短身材,四肢粗碩,比一旁的大樹還粗上一圈。
一身粉衣已經做得十分寬大,可仍舊快包不住一身肥肉,彷彿隨時會溢出來,漸四周一身油。
地丁見她來了,開心地跳下樹來。
來人噗嗤噗嗤地喘了半晌,她今日走的路,可比她這個月都還多。
她的嘴被兩頰的肥肉擠成一條小縫,艱難地一開一合。
“小地丁,這一年的友情費。”她朝地丁伸出可以與熊掌媲美的爪子,討要這一年的友情費。
小時候,沒人願意和地丁玩,都叫她野種。陀螺是她第一個朋友。
“我可以做你朋友,但你以後得每個月給我十五天靈力。好嗎?”
“好。”
從此,地丁便有了朋友。
但兩人很少在一起玩,地丁總是忙着幫李嬸嬸洗衣服,幫陳大爺下田割草,她現在有了朋友,得掙更多靈石,除了給母親買血發,還得給陀螺。而陀螺幾乎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躺在床上,吃了睡,睡了吃,吃了繼續睡,睡了繼續吃。
地丁每個月去陀螺家送靈石,都看到陀螺把雞骨頭、瓜子皮扔得一床都是,她母親在一旁辛辛苦苦地打掃。
地丁看不下去,多次勸她把垃圾都丟在桶里,伯母方便打掃。
陀螺無動於衷,繼續朝天空吐着瓜子皮,“他們生了我,這是他們欠我的。”
一旁的陀伯母也不生氣,繼續任勞任怨地打掃,打掃乾淨后,又端來一盆熱騰騰的排骨湯。
“那麼燙,怎麼吃!”陀螺肉胳膊一掃,湯灑了一地。陀伯母將地上的排骨收拾乾淨后,又重新端來一盆溫熱的湯,陀螺這才罷休。
地丁望着喝湯的陀螺,羨慕不已,她從未吃過娘親做的飯菜,娘說她不配,爹爹只能帶着襁褓中的她一起拉馬車,四處奔波,於是她經常飢一頓,飽一頓。後來,再大些,爹爹便把她送到破廬,蹭林婆婆免費的飯吃。
地丁這一年在攬月樓忙着刺繡,一年都沒給陀螺靈石,剛好是半年的靈力。
地丁轉頭向樹上的杜商要靈石,她怕靈石又被阿虎搶走,都交給杜商保管了。
“在攬月樓幹了一年的活,不但沒有掙到靈石,還欠了三十年靈力。現在你還要給她靈石,你不想買血發了嗎?”
“沒事,我以後再多找點活干,這半年靈力很快就掙回來了。陀螺可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我不能失去她。快給我靈石。”
地丁見杜商躲到樹里,半晌沒有動靜,她便自己爬上樹去找靈石,他每天都離不開這樹,肯定把靈石藏樹上了。
“陀螺,你等等我啊,我一定會找到靈石給你的。”只是周圍十里的樹有成千上萬棵,她不知道要找到何年何月。
“地丁,不要再和那個野猴子玩了,他不是個好人。”陀螺朝樹上大喊,忽然,一個東西掉入她口中,她吐出來一看,是一隻蟲子,她立馬嚇暈過去。
“杜商!你太過分了!她是我朋友!”地丁生氣地跳下樹來,陀螺已昏厥過去,怎麼搖都搖不醒,地丁叫來爹爹,爹爹也抬不動她。她只能跑到鎮裏,請了十來個大漢幫忙,這才把陀螺抬到馬車上,送到鎮裏的醫館。
大夫道陀螺只是受驚過度,服幾貼葯便沒事了。地丁這才放下心來,轉身看着身後可憐兮兮的人兒,他從出事起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心裏肯定也不好受。
地丁寬慰他道,“沒事了,沒事了,等陀螺醒來,我們再向她賠禮道歉,你不用太內疚。”
她繼續道,“你也沒想到一隻小螞蟻會嚇暈她,陀螺和我們不一樣。我呢,自幼床上蛇蟲鼠蟻遍行,習以為常了,而你是它們的剋星,它們都不敢靠近你。可陀螺從小在城裏長大,後來才搬來江寧,幼身嬌肉,吃不得苦頭。她最怕蟲子了,我每次去她家,她屋子裏都煙霧繚繞,熏滿了艾草。”
見杜商沒有答話,她伸出一隻手掌在他眼前搖晃。
“給。”杜商委屈巴巴地掏出一顆含一年靈力的靈石放在她的掌心。
陀螺蘇醒后,地丁帶着杜商向她賠禮道歉,不僅把拖欠的靈石還了,還買了一大堆紅燒豬蹄、油燜大蝦、清蒸素鵝、百花香膏,擺滿了整個床頭。
陀螺仍心有餘悸,不敢看杜商。
地丁見陀螺仍害怕極了,渾身都在顫抖,便抱住她,寒意從她身上傳來,把地丁也凍得打顫。
“沒事了,不怕,不怕。這兒沒有螞蟻,這很安全。”地丁安撫了她好一會,陀螺才沒那麼抖得厲害。
地丁倏一下站起來,扒下杜商的外衣,遞給陀螺。
“杜商的血可以殺百蟲,比那些艾草都管用。這衣服上沾有他的血,你把它掛在牆上,什麼蛇蟲鼠蟻都不敢靠近。”
見陀螺半信半疑,地丁拍胸脯再三保證,她何時騙過她了。
陀螺仍害怕杜商,地丁呆了一會便把杜商拽了出來。
“你以後被打,衣服上沾了血,別洗了,我都給陀螺送來。”地丁忽然靈機一動,“我們可以買你的血來驅蟲,這樣說不定可以賺很多靈石。我真是個天才。”
地丁顧着自我陶醉,沒留神四周,與陀螺母親撞了個滿懷,撒了一地紙錢。
“抱歉啊,陀伯母,我幫你撿。”地丁慌忙蹲下,將紙錢撿入陀伯母手中的竹筐中。
陀螺母親望着地丁,眼中發出羨慕的光芒,嘆息道,“你這孩子變了好多,從前你來我家時都不敢叫人,和你說話,你也不答,低着個頭畏畏縮縮躲在陀螺旁邊。哪像如今這般開朗活潑。真希望陀螺也能和你一樣。”
聽陀母此言,地丁不好意思地朝陀伯母咧了咧嘴,遇到杜商以後,她自己都發現自己變了許多。
“陀伯母,你要祭奠誰啊?我來幫你拿框。”話是這麼說,地丁手卻不由自主將籃筐遞給了杜商。
“陀螺的姐姐。”
“陀螺還有姐姐?我怎麼沒聽她提過?”
“蟬兒、螺兒是雙生姐妹,她們兩從小乖巧懂事,聰明伶俐。三歲識字,六歲能幫她們爹爹看賬本,七歲能幫我打點家裏大小事務。兩姐妹親如一人,毫無嫌隙,蟬兒更是疼她這個妹妹,見螺兒喜歡吃糕點,每個月的零花錢都要勻出一半給她。”
地丁忽然懂了為何陀螺明明家境殷實,還向她要靈石。
她把她當陀蟬了。
“可她們八歲那年,蟬兒生病去世,螺兒傷心過度,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我們為了不讓螺兒日日觸景傷情,多次搬家。自她姐姐死後,螺兒不再開口講話,直至遇到了你。我和她爹看到螺兒和你講話時,開心得不得了。因為你,我們便留在了江寧。”
她們在院子裏燒完紙錢,地丁和杜商同陀母告辭。
陀母同地丁說道,“你以後多來看看螺兒,她一年未出家門,唯一一次便是這次去找你。”
“嗯嗯,陀伯母,我會的。”
兩人離開鎮上,朝山裡走去。還未走到山頂,遠遠便瞧着劉平帶了一大堆兵馬將她家團團圍住。
“劉平在我家幹嘛?”地丁慌忙朝家裏跑去,生怕劉平傷到爹爹、娘親,杜商拉住她。
“他多半是來要靈石的,”杜商知道地丁此刻非回家不可,攔不住她,便叮囑道,“要解決這件事情,我得回趟鎮上,你小心點,別和劉平硬對硬,保護好自己,等我回來解決。”
“嗯。”地丁朝杜商點了下頭,之後便朝山頂飛奔而去。
三五十個身材魁梧剽悍的衙役看守在院子外面,不讓地丁進去,地丁急得朝裏面大喊,“爹、娘,你們沒事吧?劉平,放我進去,有什麼事沖我來,別傷害我爹娘。”
“你總算來了。”劉平見門外大喊大叫的人是地丁,讓衙役放她進來。衙役推了她一把,地丁撲了進去,見爹娘都站在石墩旁,立刻撲過去。
“爹、娘,你們沒事吧?他有沒有傷害你們?”
地青搖頭,赤火一把擰住地丁耳朵,氣洶洶咒罵:“你那挨千刀的死鬼老爹留下你拖累我們還不夠,現在又多了張借條,我地家上輩子挖你們祖墳了還是扒你們房子了?”
地青廢了好大勁才將赤火的手從地丁耳朵上扳下來,緊緊抱住她不敢放手,生怕她真把地丁耳朵擰下來。
“好了,別耽擱本官時間,要撒潑耍混等本官走了再說。”他將葉山的欠條甩在石墩上,“說吧,你們怎麼還?”
“怎麼還?我們怎麼還得起?三十年的靈力,你把這院子拆了,把我們幾個剁了,都不值這三十年靈力。”赤火氣紅了雙眼,聲音也吼沙啞了。
“哼。”劉平冷哼一聲,兩個衙役從屋子裏抬出一壇鹹菜缸。
赤紅見了眼睛都要從眼眶裏爆出來了,喉嚨吼出血來,“你們要幹什麼?不要動我的菜壇。”
地青將赤火死死抱住,絲毫不敢鬆手,若讓赤火掙脫出去,非和他們拚命不可。
衙役將鹹菜缸在地上摔碎,露出一罈子乾枯的鹹菜,還有一堆細碎的靈石。
一股齁鼻的味道散開,劉平緊忙用袖子捂住鼻子,這鹹菜味道真噁心。
他連連退了幾步,直至退到院牆底下,無法再退。
他嫌棄地抬了抬下巴,指示衙役數數有多少靈石。
衙役蹲下,在鹹菜葉里扒拉,將一顆顆細碎的靈石撿到木盤裏,眼睛都快瞅瞎了,有的靈石太小了,像半天靈力這種罕見的靈石也有,比灰塵大不了多少,衙役沾了唾沫在手指上,在地上摳了半天,才把它摳起來。
“撿仔細點,半顆也不能留。”劉平被鹹菜味熏得頭暈腦脹,聲音都變調了。
“啟稟大人,共九年零七天半的靈力。”
“嗯。帶走。”
眼睜睜看他們帶走她積攢了十六年的靈石,赤火的生命彷彿也被帶走了,軟趴趴地倒在地丁身上,了無生氣。
她指望着給老地家留個種,日子再苦再累從不叫屈,可每次眼看着願望就要成真了,那個葉山就會冒出來,打碎她的希望。一次,又一次。她沒有下一個十六年了。
“是葉山欠你的靈石,與我養父母無關。”地丁的聲音彷彿從寒冰中走來,四周的衙役忍不住緊了緊身上的衣裳。
劉平被地丁周身的寒氣嚇到,愣了一下,隨即道,“你是他們的女兒,你還不起,我自是要找你爹娘討。”
“如果我死了呢?”
“嗯?”劉平沒反應過來,只見地丁低頭,撞向石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