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胡賊
夜色漸深,慢慢起了風,拂過松林時發出“沙沙”的輕響。
月隱星稀,山嶺間幽暗陰沉,兩處營地中也熄了燈火,就只有幾盞旗杆上的燈籠隨風晃動。
白澤西畔就是馬頭山,長城時隱時現,每過十里左右,就能看到亮着燈火的烽燧。
過了大澤,往北約五六里就有一座烽燧,幾個披甲的兵卒守在亭外,亭中卻橫七豎八的躺着六七具屍體,血跡殷紅,腥味撲鼻。
瓮、罐、盞、盆碎了一地,粟餅、肉塊滾的滿地都是,一看就知正在用飯之時,突然間發生了打鬥。
一個男子倚牆而座,大概三十齣頭,生的傍大腰圓,滿臉橫肉。手中還握着一隻酒囊,時而呷上一口,但臉上卻儘是愁色……
烽下傳來一陣馬蹄聲,也就片刻,一個軍將快步走進燧亭:“部候,肥羊來了,果然駐在了白澤!”
部候臉上露出一絲猶豫。
百多輛車駕,確實稱的上肥羊,但偏偏是大陵彭氏?
敬宗(漢順帝劉保)與威宗(漢桓帝劉志)時期,彭氏也曾有人擔任過千石高官,后因受“竇武之禍(漢靈帝登基之初,外戚竇武與宦官爭權失敗,竇氏滿門抄斬)”牽連而敗落,但畢竟是世家大族,底蘊還在。
他至少知道彭氏與太原郭氏來往密切,與太守郭蘊的交情亦不淺,所以不像外郡的商隊,劫了也無處訴冤。
看李度猶豫,屬下一猜便知,低聲蠱惑道:“此次都骨入塞,部眾近有一曲(一曲四百到五百人),若無功而返,定會有怨言。日後再尋他相助,就不會這般容易了。再者彭氏此次出塞的商貨極多,若放過了,豈不可惜?”
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李度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拉的什麼?”
“多半是絹、麻等物,少半是糧,近有四十駕!”
“糧……哈哈?”
李度雙眼一亮,瞬間就下了決心,“彭氏好大的膽子,竟敢給胡人販運禁物?就算爺爺搶了他,怕是也不敢報官……不過莫急,此時才值子時,讓都骨多等一等,等商隊護衛睡熟些再下手……
不過一定要警告他:百多駕車,商隊護衛定然不少,所以才讓他帶了這般多的部眾入塞。但這是求財,而非打仗,是以能少殺人就盡量少殺。不然死傷一多,萬一惹得使君震怒,再派來大軍清剿,他以後還搶個鳥毛?”
“屬下這就去!”
……
都骨長的五大三粗,七尺高的戰馬才將將到他胸口。絡緦鬍鬚遮住了大半個臉,一頭長發隨意披散,就如野人。
聽到“近百輛車”這四個字,苦等了半夜的不快頓時煙消雲散。都骨咧開了嘴,呲出一口黃牙:“轉告你家頭領,他說如何,某就如何……”
軍將走後,又過了近一個時辰,才復來傳令,說是讓他入塞。都骨連聲呼喝,召令部眾點起火把,不多時,山嶺下燈火點點,近四百胡騎往燧下行去。
燧下是一條山谷,寬足有十數丈,原本谷中有數道壕塹,溝中栽滿削尖的木樁。但此時已被填實了大半,雖說不是一馬平川,但過小股騎隊已不是問題。
也就兩刻,四百騎就過了壕塹,怕後路被斷,都骨留下了一半部族,而後率兩百胡騎順着山谷蜿蜒向東。又走了三四里,才穿過馬頭山,下了白登道。
而兩里之南就是白澤,也就是彭氏商隊和耿成的宿營之地……
當第一隻火把越出山谷,
在烽頂負責瞭望的崗哨還以為看花了眼,但隨即越來越多,密的就如被雨水灌了窩的螞蟻,哨兵只覺頭皮發麻。
心中驚疑,但手上的動作一點都不慢,哨兵握緊棒槌用力一敲,一竄清脆的鑼聲響徹營地。
本就睡的不熟,鑼剛一響,耿成就悚然驚醒,而後一骨碌翻坐起來,又順手就抓起了枕邊的刀。然後腳一蹬就踹開了廂車的門,隨即飄然落地。
烽頂上的哨兵還在敲鑼,耿成也看到了山下的那一道火龍。
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說有胡賊,胡賊就來了,還這麼多?
他罵罵咧咧的攀上了烽頂。
郭景衝出營帳,見耿成在烽頂瞭望,心中很是驚訝:速度這麼快,莫非他並未宿在車中,而是守在烽頂?
心中暗忖,郭景快步奔了上去。
“來的應是胡賊,人數不少,至少兩百餘……”
“塞尉怎知是胡賊?”
“廢話,來的那麼快,如果騎的不是馬,難道是長了翅膀?但不用慌,不一定就是衝著你我來的……莫要起燈,讓士卒動靜也小些,先看看再說……”
看似平常的一句話,卻讓郭景邪念紛呈,毛骨悚然。
從平城障到強陰塞共有三道長城,最南的一道為趙武靈王時修建,由白登山西嶺起,經平城呈“一”字型入大青山,蜿蜒往西,直入幽州。
第二段就是緊靠營地的這一道,為秦時修建,從平城障起,先往北,再折向西,再向南,而後再向西,再向北……如此反覆,在陰山之南連成好多個“幾”字形,直通涼州。
還有一道,在大湖往東約十里處,為漢高祖白登之圍后所建,但不長,由北向南順着白登山圍一個“冂”字形,恰好將強陰圍在中間。
而關鍵則在於,除了白澤以南的趙長城,不論是以東的漢長城,還是以西的秦長城,凡白澤以北皆屬強陰塞治下。
如果來敵是胡賊,必經這兩道長城中的一道,但為何各烽燧皆未燃煙警訊?
更有甚者,竟直直就衝著耿成來了?
越想越怕,不大的功夫,郭景的臉上就沒了一絲血色。
與他相處近月,多少也算了解一些,耿成一看就知道郭景想歪了。
“不要自己嚇自己……一烽一燧與胡賊勾結有可能,但要說強陰塞三部二十二烽全投了胡賊,那絕不會。不然去年冬怎會戰死兩位候長,烽卒死傷更是達六成之多?
再說了,只是兩百石的塞尉而已,既便擋了別人前程,也不至於冒着抄家滅族的風險,勾結胡族入關來殺我……我之所以說先觀望觀望,是懷疑胡賊誤以為我們也是商隊,所以才冒冒失失的沖了上來……”
也對!
若知是官兵,就知定然是刀弓齊備,說不定還備有甲,胡賊哪敢這般膽大?
雖然半信半疑,郭景還是鬆了一口氣,下意識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又連聲喝令。
剛剛點起的火把陸續熄滅,就連旗杆上的燈籠也一併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