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俠氣

第59章 俠氣

獨自飲酒至寅時才緩緩睡去的錢六斤,一大早就被敲門聲吵醒,他眯着眼睛從桌面爬起,怒罵一聲“還他娘的讓不讓人睡覺了?”重新趴回桌面。

站在門外的宋牧停下拍門動作,愣神片刻,這才想起在進城之時,初次見到的錢大哥,是一直睡到正午才醒,看情形,他昨夜必然又是一個人喝了很多酒。

宋牧沒有再選擇打擾錢六斤,他獨自走下樓,來到櫃枱前,因為身無分文的緣故,又加上昨天只顧着喝酒,反倒是沒吃多少東西,腹中實在飢餓難耐,正當他在想如何跟掌柜的開口賒賬之時,坐在櫃枱里的掌柜起身對着宋牧笑了笑,聲音柔和的問道:“公子可是肚子餓了?”

宋牧習慣性的點了點頭,“掌柜的,我能不能……”

掌柜立刻從櫃枱里走出,滿臉笑容的說道:“與公子同坐一桌的那位大爺,昨夜在這裏留下了一箱銀子,還說公子你睡醒一定會肚子餓,所以特意囑咐在下早早起床等候公子。”

宋牧暗暗乍舌,“一箱銀子?!”

掌柜點了點頭,“一箱銀子,所以公子想要吃些什麼?”

宋牧被掌柜這麼一問,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吃些什麼。

生意人都熟諳察言觀色,他微微彎腰,順勢將宋牧請到一張擦拭乾凈的酒桌前坐下。

宋牧看向掌柜,輕聲說道:“掌柜的,我要一壺好酒,至於其他的,你看着上就行,不過不要上太多,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掌柜的微微點頭,“好嘞,公子稍等。”

“對了,我還想要一碗清湯麵。”

掌柜的再次吆喝一聲,“好嘞,”快步走開。

沒過多久,宋牧所要的飯菜就都被端了上來,他看着放在眼前的清湯麵,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眉頭微皺,

味道很淡,和他在平安村做的一樣淡,但卻總感覺不太一樣。

原本平靜的清晨街道,不知因為何時而變得極為喧嘩,湊巧的是,這喧嘩聲似乎距離宋牧暫住的酒樓不遠,聲音越來越大。

出於好奇,宋牧走出客棧觀望,無奈圍觀人數實在太多,幾乎水泄不通,並且那此起彼伏的喝彩聲,更是將相鄰街道的行人都吸引了過來。

寧州本就全是劍客,而宋牧本身也是練劍,依他所想,能讓如此多人駐足觀看,定然是與劍客有關,並且根據人聲鼎沸的程度判斷,那人的劍術定然不同尋常。

宋牧懷揣着好奇心走向人群,經過一番巧妙的穿行,終於進入內圈,可眼前的一幕卻是讓他頓時惱怒。

初春時節,寧州雖已不屬於苦寒北境的三洲,可也有六分寒冷,尋常百姓大多還是穿着棉衣,有錢人家出門也都是披着狐裘,可在眾人的圍觀中,當中一名虎背熊腰的漢子卻是赤裸上身,全然不懼風寒,彷彿將自身置之於盛夏之中,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而在漢子身前的地面上,有一名趴在地上的男子,他身上的衣衫看起來髒兮兮的,並且還是東拼西湊穿在身上抵禦冬寒,看樣子也是一個孤苦無依的苦命人。

上身赤裸的漢子顯然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他似乎很擅長吸引熱鬧,因為體格健碩的緣故,漢子時不時會故意擺出一副示弱架勢,或是滑稽姿態,也許正是因為這強烈的反差,才讓周圍群眾拍手叫好,當然更多的,則是因為地面上趴着的瘸腿男子。

若是放在十年前,寧安城中絕對不會有人敢對這名男子不敬,甚至是在整個寧州,

因為這名男子曾經有一個極為顯赫的身份,寧安城城主顧擎的唯一弟子兼貼身侍衛,堂堂正正的一品武夫。

只是那個時候,男子還太過年輕,上佳的習武根骨和親自擔任他師傅的顧擎,讓年輕人的武道境界攀升迅猛,短短數年便達到了許多人一輩子都無法觸及的境界,一品武聖。

而年輕人的氣焰也隨着武道境界增長了不少,敗在他拳下的寧州劍客多不勝數,當他向顧擎提出想要離開寧州,去挑戰天下成名武夫之時,卻被顧擎贈以“坐井觀天”四字,並且拒絕了他,從那以後,這個名為鍾峰的年輕人不但沒有絲毫收斂,反而更加隨意妄為,並且在三年後向顧擎發出挑戰。

那一日,幾乎整個寧州都知道了師徒決裂,原本有望成為第三位讓寧州聞名江湖的鐘峰,被廢去全身經脈,更是被打斷了一條腿,從此成為了一名廢人。

顧擎沒有動手殺掉鍾峰,也許是念在師徒情分,也許是因為其他原因,總之不管為何,鍾峰最終是苟活下來,但他卻不能離開寧州。

對於得罪了寧州差不多一半劍客的鐘峰,不能離開寧州,那麼最好的容身之地,無疑是寧安城。

可隨着時間推移,開始有一些人對流浪街頭,如同一條無家可歸像狗一樣的鐘峰惡語相向,隨後便是試探性的拳打腳踢,眾人這才發覺,顧城主似乎對這些毫不在意,只不過他們也不敢對鍾峰下死手,所以鍾峰也算是度日如年般活了下來。

上身赤裸的大漢蹲在鍾峰身前,露出一副極為心痛的神色,彷彿趴在地上的,是他失散多年的親人一般。

可大漢雖然神色痛苦,但手上的動作卻是沒停,他伸出五指,雙手抓向鍾峰的後背,猛的一扯,鍾峰身上東拼西湊的衣衫頓時就被撕去大半,露出滿是傷痕的後背肌膚。

鍾峰趴着的身軀不由的顫動了一下,但鍾峰仍是選擇趴在地上,任由大漢擺佈,不知是已經昏迷,還是已經死了。

宋牧擠過人群,看到的便是這幅畫面。

他之所以認出趴在地上的是在城牆外開口向他借干餅的男子,正是因為鍾峰的瘸腿,二是因為他身上的衣衫。

四周觀看之人拍手叫好,似乎很樂意看到昔年不可一世的武聖淪落至此,卻無一人為此感到惋惜。

宋牧立刻走上前,抱拳施禮后,正色說道:“前輩何必跟一名……乞丐過不去,不如放了他,若前輩需要對手比試,晚輩可以奉陪,若前輩需要銀錢,晚輩剛好有些銀子,可以交給前輩,只求前輩不要為難他。”

因看到有一名少年邁步向前,四周觀看也都極有默契的各自收聲,場面頓時出現難得的寂靜,使宋牧所說的話語,可以被眼前大漢清晰聽入耳中。

大漢神色一愣,站直身軀,搖頭晃腦的咧嘴說道:“呦,少年俠氣?”

四周眾人哈哈大笑。

宋牧則是站在原地,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他凝視着眼前大漢,開口問道:“不知前輩能否放過他?”

大漢將方才扯掉的衣衫丟在地上,向著宋牧邁出三大步,兩人之間的距離從不足兩丈,直接縮短至三尺,身高大約七尺之軀的大漢俯視着身形瘦弱的少年,嗤笑道:“放了他倒是可以,三十兩銀子,少一分錢都不行。”

大漢後退兩步,站在場地中央,大聲喊倒:“各位說好不好?”

其中有見過宋牧之前打架的那些人選擇閉口不言,其他人則是全無顧及的叫喊。

“好!”

“好!”

“要我說,得六十兩銀子!”

聽聞此話后,一人打抱不平喊道:“六十兩?他這條賤命,狗都比他值錢,要我說,他的命也就值一顆銅板……”

“大家看這少年的衣衫,破破爛爛,是不是外地來的小乞丐啊?而且看樣子還是腦袋有病的小乞丐!……”

“肯定是外地來的,乞丐幫乞丐,很合理……”

“哈哈……小乞丐!”

“……”

一片喧鬧中,大漢走向鍾峰,神色玩味的看着宋牧,慕然一腳狠狠踩踏在鍾峰後背上,站在對面的宋牧甚至可以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

宋牧沒有再等,他向前邁出一步,一拳隔空擊打在大漢的腹部,大漢健碩的身軀直接倒飛出去三丈多遠,躺在地上,雙手緊捂腹部,嘶聲哀嚎。

因為眼前大漢在宋牧眼中,是沒有半分氣機的普通人,他只是體格看起來比較健壯罷了,所以宋牧才會隔空打出一拳,且並沒有使出全力。

四周圍觀的眾人一瞬間全部沉默不語,先前看過宋牧打架的人還好,默默地離開此處,那些沒有見過的宋牧的人,則是依舊選擇站在原地,想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宋牧來到鍾峰身旁,伸手將鍾峰翻了翻身,原來鍾峰早已經昏死過去,所以在方才大漢的一腳之下,才沒有打出任何聲音。

面對已經出氣多過進氣的鐘峰,宋牧蹲下身,將他背起,圍觀眾人自覺讓開一條道路,“小乞丐”背着大乞丐快步走向不遠處的藥鋪。

酒樓三層,錢六斤不知何時醒來,他趴在大開的窗口,手中拿着酒壺,抬手喝了一口酒後,沒有伸手去擦拭嘴邊的酒漬,咧嘴一笑。

鍾峰他自然是認識的,畢竟整個寧州一共也沒出幾名在江湖上驚才艷艷之輩,而鍾峰無疑是其中之一,顧擎自然也是,但是對於顧擎的所作所為,錢六斤向來是嗤之以鼻,他始終認為,一名年輕人,又擁有極佳的武學根骨,而他自身也足夠努力,那麼他就算是囂張跋扈,就算是目中無人,或者是以下犯上,都不足以直接抹殺這名年輕人的武道一途,所以,就算是昔年大漢帝國十大城主之一的顧擎,錢六斤也從沒給過什麼好臉色,反觀鹿福則是不同,當然,這並不是因為鹿福排名靠前,實力也要比顧擎雄厚的緣故,而是顧擎的做事風格,錢六斤不喜歡,甚至可以說是厭惡。

藥鋪中,宋牧背着鍾峰直接插隊來到最前方,神色十分焦急。

然而就算是掛有“妙手回春”四字匾額的老者,也沒能挽救鍾峰的性命。

宋牧背着鍾峰,和稍後走來的錢六斤一同出了城,將鍾峰的屍體埋在了城外的一處山坡下方,兩人坐在山坡上說了很多話,在寧安城夜禁之前回到城中。

這一晚,宋牧早早的回房睡了,而錢六斤還是和昨日一樣,身前放着一大壇酒,獨自飲酒,只不過他不是在房間內飲酒,而是坐在酒樓的屋脊上。

他在想今日和宋牧之間的一段對話。

兩人坐在鍾峰墳前的草地上,宋牧向錢六斤講述了他和鍾峰相識的經過,當他說到當時在城中應該早些出手,而不是等那大漢落腳之後再出手時。

錢六斤開口說道:“既然是萍水相逢,你做的這些事,若他泉下有知,定然是會感謝你的,所以用不着埋怨自己。”

“可是錢大哥,我若是早些出手,他興許就不會死。”

“老子認為你沒有做錯,遇上且相識一個人,是緣分,以真誠相待,沒有錯,所以不管兩人之間的結局為何,也都應該欣然接受才對,他這樣的人,死了對他來說,也算是一種解脫,世間人,終有一別,任誰都不例外。”

“錢大哥,世間真的沒有誰能一直陪着誰嗎?”

“沒有!”錢六斤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沒有絲毫猶豫,語氣更是斬釘截鐵。

他仰頭看着天上如勾明月,自言自語道:“小鬼,其實世間是有人能一直陪着另一個人的,只是那個人,老子沒有找到而已,不過老子希望你可以找到……”

……

能找到嗎?

會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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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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