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破境一
稀里糊塗收了一個徒弟,宋牧內心喜憂參半,喜的自然是自己居然做了師傅,若是徐姓男子所言為真,那這個徒弟還是難得一遇的天生劍胚。
憂的同樣的自己做了師傅,畢竟從來沒有教過他人劍術的宋牧,自身也不知道該如何教這個徒弟,而他自身的劍道境界目前也只是三品而已,這樣的境界在江湖中,如同西北關外大漠黃沙中的一粒沙石,微不足道!
至於那位名叫徐清風的男子,宋牧對他絲毫談不上知根知底,但從言談舉止判定應當是好人,畢竟少年胡樂的行為看不出任何作假跡象。
至於他為何一定要讓宋牧受胡樂做徒弟,宋牧想不明白。
牽馬而行的宋牧晃了晃腦袋,不再去想這個他無論如何都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畢竟有些事只要努力去想,努力去做,就必然可以得到答案,可只要關係到他人之事則不同,很多時候都不會有結果。
宋牧翻身上馬,緩緩前行。
在行至一條岔路口時,一輛極為奢華的馬車從一旁的側路匯入官道。
擔任車夫的是一名身負長劍的青年,馬車兩旁各有一名劍客隨從高坐馬上,在馬車後方,同樣也有十數名攜帶長劍的劍客跟隨,這些劍客與擔任車夫的青年無一例外,均是神色肅穆,無形中透露出一股肅殺之氣,而在那奢華車廂內,卻不時有女子的嗔叫聲傳出,與這濃烈的氣息極不協調。
宋牧胯下瘦馬行走緩慢,走在前方的宋牧不得不停在路邊,讓出道路。
當馬車與與宋牧并行之時,青年車夫突然勒馬停下,神色中透露出濃厚的譏諷意味,笑問道:“小子,你也是一名劍客?”
宋牧還沒有回答,車廂內便有男子的聲音傳出,嗓音慵懶道:“何處的劍客?師承何門啊?”
宋牧抱拳,客氣道:“在下庭州人士,師承家父。”
車廂內一名中年人撥開帷裳,看到宋牧后,先是故作驚訝的“咦”了一聲,然後冷笑道:“你父親在江湖上可有名號?又是從何處學的劍術?”
宋牧看了一眼從車窗露出臉龐的中年男子,從他兩頰消瘦,眼窩深陷不難看出,這位中年人定然擁有着廋若青竹的身軀。
宋牧正色道:“家父在江湖上並無名號,至於師承何處,在下從未問過,也就全然不知了。”
中年人頓時沒了繼續問下去的興緻,放下帷裳,不再理會宋牧。
而擔任車夫的青年卻在此時開口,神色中依舊滿是毫不掩飾的譏諷,語氣輕佻的問道:“你父親是不是已經死了?若是還在人世,為何讓你這麼個小屁孩獨自走江湖?難不成你的劍術已經足夠自保?”
馬車旁的兩名劍客,車廂內聲音嫵媚的女子與中年男子,馬車後方跟着的十餘名劍客皆是肆意大笑,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
宋牧心中儘管有些惱怒,但卻是沒有表露於形,畢竟對方人多勢眾,況且這裏不是庭州,也不是幽州,而是有着魔州稱呼的寧州,為了呈口舌之爭而身死他鄉,說破天都不太值當。
宋牧語氣溫和道:“在下是送一位家鄉之人,故而路過此地,並非是前輩口中的行走江湖。”
青年沒有開口說話,但嘴角卻是始終上揚,臉上的譏諷絲毫不減,他盯着宋牧看了片刻,突然開口問道:“小子,老子作為前輩,別說不給你機會,你既然師承無門,那麼不妨去我青雲峰試試,說不好可以成為我青雲峰弟子呢,
到時候給我青雲峰挑水砍柴,無事之時學個幾招,保管你以後再行走江湖之時順風順水,如何?”
宋牧本想直接拒絕,但轉念一想,抱拳問道:“敢問前輩,青雲峰所在何處?”
青年神色傲慢道:“外鄉人,見識淺薄!連青雲峰都不知道,青雲峰可是鎮魔峰十二主峰之一,你小子碰上老子我,一算你祖上積德,二算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知道我們峰主是何等境界嘛,說出來嚇死你,一品!堂堂正正的一品!”
宋牧神色平靜,再次抱拳:“晚輩競能有如此福分?”
青年冷哼一聲,“還不快點跪下,磕頭行禮。”
宋牧依舊保持着雙手抱拳,“晚輩以為……”
不等宋牧說完,車廂內的中年男子就極不耐煩的打斷了宋牧,“有意見?不同意?殺了吧。”
馬車旁聽聞此話的隨從劍客作勢就要出劍,而宋牧也是急忙連連擺手,向後退出幾步,解釋道:“晚輩不是不同意,晚輩是想既然要拜入青雲峰,就要當著所有峰主的面,攜帶厚禮,堂堂正正磕頭入峰,讓晚輩盡顯誠意。”
將手放在劍柄上的隨從似乎覺得有道理,鞘中長劍遲遲沒有拔出,車廂內也出現了短暫的沉默,而後中年男子再次撥開帷裳,看向神色略帶驚慌的宋牧,沉聲說了兩個字,“何時?”
宋牧看此事有所轉機,急忙抱拳,神色誠懇的看向中年男子,“晚輩將這罐骨灰送至楓葉州,無事歸來便可拜峰。”
男子放下帷裳,不再言語,宋牧自然而然將目光看向擔任車夫的青年,青年同樣看向宋牧,眼神玩味,但卻沒有開口,似乎在做某種決定。
片刻之後,青年一勒馬韁繩,對着宋牧吐出幾個字,“記住了,是青雲峰,可別到時候拜錯了峰,”然後便駕駛馬車向前駛去。
宋牧內心大大鬆了一口氣,抱拳相送。
跟在馬車後方的十餘名劍客,有人會對着宋牧看上一眼,而有人則是看也不看,車廂內又恢復之前的模樣,女子的嬌笑聲遠遠傳出。
暮色將至,宋牧視野中終於出現了寧州城池,宋牧沒有選擇進城,畢竟他身無分文,進城與不進城並無差別。
但為了躲避沒必要的麻煩,宋牧還是選擇在城牆下度過這漫漫長夜。
不知從何時起,也許是自宋慶初身死之後吧,本該是無憂無慮,自在輕鬆的少年,卻始終心緒沉重,走出平安村后,就連黑夜都覺得無比漫長。
今夜無星也無月,夜色深沉如滄海。
牽馬來到城牆根底下的宋牧,背靠城牆,席地而坐,從行囊中取出一張干餅吃了起來。
他側過腦袋,看了一眼不遠處背靠着他,枕臂而睡,衣衫襤褸,頭髮蓬亂的一名男子,有意將干餅給他一張,但想了想,還是作罷。
若那人已然熟睡,貿然打擾終歸不好,再加上不知根底,宋牧也不想惹沒必要的麻煩。
可是那看似熟睡的男子卻不知何時轉過身來,依舊保持着枕臂的姿勢,眼巴巴的看向宋牧,喉結微動,似乎在咽着口水。
“小友,能給我一張……不,半張餅嗎?”男子聲音沙啞的問道。
宋牧扭頭看了一眼,從行囊中拿出一張干餅,而先前開口的男子已經在宋牧取餅之時來到宋牧身旁,宋牧將手中干餅交到男子手中,他這才看清男子的樣貌,頭髮蓬亂,臉上髒兮兮的不說,就連相貌也是極為醜陋,明明是一個中年男人,卻偏偏聲音沙啞的像是一個老人,並且大口咬着干餅,走向原處的男子,一隻腿似乎像是受了傷一般,一瘸一拐。
宋牧輕輕嘆息一聲,將手中干餅掰下一半,起身走向男子。
“大叔,這個給你,”宋牧將手中干餅遞給男子,溫聲說道。
男子抬頭看向宋牧,沒有第一時間去接干餅,反而眼神中透露出的是驚訝,片刻之後,竟是紅了眼眶,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男子抬起看起來髒兮兮的衣袖抹了抹淚水,伸出手拍了拍身旁,示意宋牧坐下。
宋牧帶着疑惑落座之後,男子咬了一口乾餅,本就沙啞的嗓音更是如同地獄厲鬼一般,他緩緩開口說道:“劍客行走江湖,與人為善是好事,可以結交很多朋友,但同樣也有不好之處,因為江湖中人並非人人心懷善意,其中不乏有唯利是圖之輩,他們表面和善,如向陽花木,內心卻是陰暗無比,如終年不見陽光的青石綠苔,所以小友,遇人之後,切莫一開始便以真心相付,老話說的好,交友容易交心難,自古人心最難揣測。”
男子停頓少許,聲如細蚊的說道:“世間有些人,城府極深,他們眼中沒有道義,沒有情義,只有利益。”
宋牧內心驚訝,眼前男子的樣貌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能說出這番話之人,但卻是實實在在從他口中說出。
宋牧拱手道:“前輩教誨,晚輩定然牢記在心。-”
男子口中不停,像是很久沒吃過飯一般,一口接着一口的吃着干餅,就連說話之時,也是如此,“我看你年紀輕輕,怎麼就一個人行走江湖了呢?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或者……”
宋牧知道男子口中的或者是何意,他點了點頭。
男子沒有過多過問,吃完手中干餅后,抹了抹嘴,放低聲音說道:“寧州不是一個好地方,這裏那些劍客爭強好勝,所以小友,能不在此處多呆,就別在此處多呆,就連這《寧安城》也是如此,鎮魔峰有主峰一十二,每一位峰主都與這《寧安城》城主狼狽為奸,”男子說到此處,有些氣憤的呸了一聲,“每一個好東西!”
宋牧點了點頭,不知該如何作答,他心裏十分好奇,眼前這個相貌醜陋,並且還瘸了一條腿,乞丐模樣的男子,居然能知道這些隱蔽之事,難不成這名男子之前在寧州,也是一位赫赫有名之人?
男子興許意識到自己一時興起,說了不該說的話,轉頭對宋牧說道:“小友,方才我所說的那些,你聽聽也就算了,切莫告知他人,以防惹來殺身之禍。”
宋牧點了點頭,拱手道:“前輩所說,晚輩定然不對他人提起。”
男子像是露出一個笑臉,只不過那笑臉看起來比哭還要難看,他轉過身枕臂躺下,背對宋牧開口道:“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城門就會開啟,到時候會有很多人進城,就睡不好了。”
宋牧輕輕“嗯”了一聲,起身走回原位。
自始至終,男子都沒有接過宋牧手中那半張干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