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如初
永安巷巷口,一如既往的人頭攢動,畢竟有着北境第一樓之稱的《春月樓》就矗立在巷口。
宋牧對着站在樓外的女子大致看了一眼,其中有幾人看着相對眼熟,也有幾人看起來十分陌生,想來是在他離開永安巷這段年月中來的新人。
被大家稱呼為珍姐的婦人,正在與一名衣衫華貴卻留有山羊鬍,身形相對比較肥胖,看起來極不協調的中年人打情罵俏,言語拉扯,中年人明顯是經常光臨此地的貴客,深知其中行情,一隻手自然而然的放在珍姐誘人的臀部,輕輕揉捏,珍姐也順勢撲倒在中年人懷中,雙臂將中年人另一隻手臂環抱在胸前,兩人嬉笑着走入樓中。
宋牧沒有在此處多加停留,快步走了過去,忽聽身後有人像是在叫他,他轉過頭,看到一名青年蹙眉走來,“小宋?”
宋牧輕輕“嗯”了一聲。
青年伸出手指指向自己,“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認錯人了呢,”青年看宋牧神情疑惑,拍了拍自己胸口,“我,黃酒鋪的店小二,你不會不記得了吧?”
宋牧仔細看了兩眼,“龍哥?”
青年一拍宋牧肩膀,“對啊,我還以為你想不起來了呢。”
宋牧歉意一笑,“我那時候還小,很多事都記不清楚,龍哥見諒。”
青年佯怒道:“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嘛,對了,前不久你爹還來過酒肆,今日就撞到了你,你倆怎麼不一起來呢?”
不等宋牧回答,青年便擺了擺手,手臂順勢放在宋牧的肩膀上,“走,我請你吃桂花糕。”
不管宋牧願不願意,青年就帶着宋牧向著一邊的糕點鋪走去。
興許是感覺到宋牧略顯僵硬的肩膀,青年停下步伐,看着宋牧問道:“怎麼了?”
宋牧輕聲道:“龍哥,我已經不喜歡吃桂花糕了。”
青年明顯愣了一下,隨後一拍額頭,“哎呀,你看我都忘了,你現在已經長大了。”
青年隨即說道:“你喝過酒嗎?”
宋牧點了點頭。
青年一拍手掌,“去我們酒肆喝酒去,還是老樣子,兩文錢一碗,我做主。”
宋牧溫聲說道:“龍哥,我其實不喜歡喝酒,酒量也不太行,只是偶爾會喝一些而已。”
青年正要再說些什麼,視線中一名中年男子站在酒肆外,死死的瞪着他,青年身軀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哆嗦,快速說道:“小宋,我先走了,掌柜的一個人忙不過來,想喝酒了,就來酒肆找我……”
宋牧看着青年身形快速在人群中穿梭,到達酒肆后,從懷中摸出一些銅錢交給掌柜,不等掌柜出言訓斥,三步並作兩步進入酒肆。
中年掌柜把銅錢放入懷中,笑罵了一聲“臭小子,”他顯然是認出了宋牧,對着站在原地的宋牧擺了擺手,示意他過去。
宋牧緩步向前走去,左顧右盼,似乎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可又有一些不太一樣,至於哪裏不太一樣,宋牧又說不上來,不過他可以確信,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這就像一個多年未見的老友,再次相見時,容貌沒有什麼變化,身形同樣沒有什麼變化,可總是讓人感覺不如以前,這種感覺很是奇怪,同時也是真實存在。
同樣也像一個思慕多年的女子,多年後再見之時,心中的那份記憶瞬間湧現,而她什麼都沒變,但就是感覺不同,打心底感覺不同。
宋牧來到中年掌柜面前,微笑道:“章叔,好久不見。
”
中年掌柜盯着宋牧手中抱的骨灰罐,又看了看宋牧,沒有多問,“確實是好久不見。”
宋牧看了一眼掌柜身後的柳樹,樹下依舊圍滿了人,人人大氣都不敢喘,看樣子這次對弈的兩個棋手都有一定的根底。
“章叔這裏的生意還是一如既往的興隆。”
掌柜的擺擺手,自嘲道:“生意興隆有個屁用,來來往往都是老顧客,一年下來也賺不上幾兩銀子。”
青年店小二滿臉諂笑的走出酒肆,“還不是您心境太高,眼中只有自在逍遙,容不下滿身銅臭,要不然我也不能在這裏這麼多年,連您心境半分都難以學到。”
中年掌柜一瞪眼,“快滾去幹活,少在這拍老子馬屁,老子不吃這一套。”
青年店小二滿臉嬉笑,“好嘞……”對着宋牧使了個眼色,快步走入酒肆。
中年掌柜收起怒色,神色平靜問道:“你到這裏來,可是有事?”
宋牧搖了搖頭,“只是路過而已,順道過來看看有沒有變化。”
中年掌柜咧嘴笑道:“沒曾想你年紀輕輕,居然還是一個懷舊的人,嗯……隨你爹。”
宋牧沒有接這個話題,中年掌柜也就沒有再多說。
他隨即問道:“那麼你覺得這裏可有變化?”
宋牧再次環顧一周,不確定的說道:“似乎有些變化,又似乎沒有什麼變化。”
中年男子將手肘放在櫃枱,身軀斜靠在榔柱上,順着剛剛宋牧的視線看了一圈,“有嗎?為何我沒感覺到?”
宋牧輕輕點了點頭,“可能是我記錯了吧。”
中年掌柜拿起櫃枱上放置的酒壺,倒了一碗黃酒,“確實有些變化,當年我這裏的黃酒兩文錢一碗,如今三文錢一碗,如何?要不要嘗嘗,看看味道有沒有變。”
面對中年掌柜手中的酒碗,宋牧沒有伸手去接,他弱弱的說道:“我沒錢。”
中年掌柜豪邁道:“無妨,這一碗算章叔請你喝的。”
宋牧這才伸出一隻手臂接過酒碗,“多謝章叔。”
一飲而盡后,宋牧將碗交到中年掌柜手中,咂吧咂吧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詢問道:“章叔,我以前似乎沒喝過您這兒的黃酒吧?”
中年掌柜一拍檯面,“對啊,你那時候才這麼一點,怎麼會喝酒呢?”掌柜伸出手掌,放在自身膝蓋前,比劃了一個高度,“年紀大了,腦袋也跟着糊塗了,白白損失了一碗黃酒。”
宋牧笑道:“章叔的黃酒確實好喝。”
中年掌柜翻了個白眼,“我這的黃酒,可是整個固守城最好的黃酒,只不過一些有錢的老爺看不上而已,他們心底總以為一分價錢一分貨,三文錢一碗的黃酒能是酒?多半是摻了水,他們寧願花幾十文錢,或者上百文錢去酒樓中喝人家的黃酒,那酒我也喝過,和我這兒的黃酒相比,差的遠了。”
宋牧不解問道:“同樣都是黃酒,便宜一些的難道不是好的嗎?”
中年掌柜嘆了口氣,“我也在想,也許他們覺得我這兒的廟太小,來這裏和市井百姓摻和一起,有失身份,也許他們打心底認為,黃酒就他娘的應該是幾十文錢,上百文錢一碗,自命清高而已,北境魚龍混雜,難以琢磨啊!”
中年掌柜似乎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怎麼會和一個孩子講這些東西,他拿起枱面上的酒壺為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飲而下后,扭頭卻沒有轉身,對着宋牧說道:“你既然順道來此,想必有要去的地方,有要做的事,我也就不與你多說了,日後無論如何,經常回來看看就是,只要固守城在,永安巷在,我這間酒肆就在。”
中年掌柜回過頭,不再理會宋牧,轉身走入酒肆中。
宋牧站在櫃枱外面,看着酒肆門前人來人往,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張笑臉。
那個時候,他跟着宋慶初在巷子裏謀生,哪天賭棋的人多了,宋慶初也就掙得多了,他就會拿着兩文錢進入酒肆,買上一碗黃酒,每當這時,坐在一邊的宋牧便會看到,宋慶初淺嘗一口碗中黃酒,對着宋牧露出一個笑臉,而宋牧手中拿着宋慶初為他購買的糕點,同樣會對着宋慶初露出一個燦爛笑臉,父子兩人或坐在一旁石階上,或站在柳樹下看他人對弈下棋,日子雖然清貧,但卻是無憂無慮,至少對那時的宋牧來說是如此。
宋牧回過神,對着酒肆重重點了點頭,緩步走到柳樹下方。
圍觀之人重重疊疊,將正中位置對弈的兩人完全遮擋,水泄不通,宋牧多次想要擠進去看上一看,但都以失敗告終,就連外圍高處,他站在那裏,因為身高的緣故,仍是看不到其內,正當宋牧要去往下一處觀看對弈之時,一聲棋盤落子聲,不輕不重的傳出,緊跟着便是從內到外一片嘩然,有人說精彩,有人嘆惋惜。
一名身穿厚重棉衣的中年男子站起身,從懷中摸出了一串銅錢扔在棋盤上,他冷聲說道:“今日到此為止,明日還在此處,賭一百文錢,你可敢接下?”
坐在對面的男子宋牧沒有見其面容,不過從聲音來看,應該是一位青年,他伸手從棋盤上拿走一串銅錢,朗聲道:“有何不敢?”
中年男子冷哼一聲,擠出人群,離開了永安巷。
由於圍觀眾人都親眼目睹了青年那不俗的棋術,一時間在他對面的石凳上竟是無人落座,青年仰起頭環視一圈后,從石凳上站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宋牧這才看清青年的樣貌身形,可不管是樣貌還是身形,都屬於極為普通,放在人海中,甚至都不會有人看上第二眼。
青年懶洋洋的說道:“既然都不落座,那麼本公子就走了。”
青年擠出人群,向著巷子深處走去。
剩下的眾人議論紛紛。
“這姓丁的小子什麼時候棋術如此之高了?”
“是啊,他老爹是個臭棋簍子,沒曾想這小子居然有如此棋藝。”
“這小子消失的這麼多年,一定是被他老爹送到什麼地方學棋了,並且他拜的那個師傅,肯定是位棋術大家。”
……
宋牧聽了幾句,深感無趣,也就不再多留,順着巷子走向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