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固守城
張楮拉着柴車,帶着他的孩子張望向著城西走去。
宋牧站在原地,道路上車水馬龍,張楮的馬車很快就被人潮淹沒,消失在視野之中。
突然間,一顆石子從宋牧身後飛來,砸向宋牧的後腦勺,宋牧一個側身躲了過去,轉過頭看到的是一名站在城牆上,笑容滿面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向著宋牧擺了擺手,示意宋牧走上城牆。
彎腰抱起骨灰罐,宋牧踏上了登上城牆的石階。
石階下的守卒在中年男子擺手示意后,並沒有動身阻攔,他只是深深的看了宋牧一眼。
在固守城做守卒這麼多年,他還從未見過,手握十萬鐵騎的鹿城主居然親自站在城頭迎接一名身形瘦弱的少年。
宋牧抱起骨灰罐登上了城頭,鹿福看了一眼,沒有多問,他故作驚訝的說道:“咦,僅僅一個冬季而已,沒曾想你的劍道境界攀升如此之快。”
宋牧由於不確定對方在固守城中的身份,只能暫且以前輩相稱,“前輩似乎早就知道晚輩今日要來固守城?”
鹿福笑道:“自然是不知道的,我又不是神明,只是今日閑來無事,登上城頭意外看到了而已。”
宋牧不置可否,問道:“晚輩還不知前輩在城中要職?”
鹿福神色玩味,笑道:“你都已經猜到了,又何必多此一問呢?”
宋牧放下手中的骨灰罐,雙手抱拳彎腰作揖道:“晚輩平安村人士宋牧,見過將軍。”
鹿福輕輕點了點頭,眼眸之中蘊含讚賞之色。
鹿福似在對宋牧說,又似在自言自語,“平安村是個好名字,亂世之中求平安。”
鹿福側過身,走向北面城牆,宋牧也跟着走了過去,鹿福伸出手臂,指向目光所及之處,收起笑容,字正腔圓說道:“你可知那萬里黃沙地為何不生長草木?”
儘管被厚重雪層覆蓋,看不到一粒沙塵,宋牧卻是知道鹿福所說之地,他思忖片刻,試探性的說道:“可是因為戰火?”
鹿福嘆了口氣,雙手負后道:“北方草原善騎戰,這萬里黃沙地對他們來說便是最好的戰場,但對中原來說,則恰恰相反,可是沒辦法,我不能讓他們靠近城牆,那樣會傷到城中婦孺老幼,所以我只能選擇出兵,從我爹那一輩開始,阻止草原騎軍南下,這麼多年來,死在那片黃沙地中的將士不計其數,那裏殺氣太重,流血太多,所以不生長草木。”
宋牧不太明白,作為一城之主的大將軍,為何要與他說這些,難不成是想讓自己留在固守城的緣故?
鹿福轉頭對着宋牧笑了笑,“我之所以跟你說這些,想必你也可以猜到,作為北地兒郎,是必須要參軍入伍的,這是宿命,而你和那位有交集,所以你必須留在固守城,只有如此,我才能安心。”
與那位有交集?宋牧不動聲色的背過手,手指在劍柄上輕輕摩挲,腦海之中不由的想起那名自稱本王的青年。
他很想告訴眼前的鹿福,其實他與城主口中的那人根本不相識,可轉念一想,一個不相識的人,就算是受人所託,能送給自己一本劍譜,可為何還要送一柄劍呢?並且從當初鹿福的神情來看,這柄劍,絕對不是一柄尋常的劍,況且受人所託,又是受何人所託?鹿福一旦刨根問底,他又做何解釋?這些問題宋牧都無法回答。
可既然無法避免,那便留在固守城好了,至於是福是禍,眼下是無法判定的。
宋牧仰起頭,
看向這位身形高大的鹿城主,神色堅定的說道:“我可以留在固守城,只不過不是現在,我還有一些事情必須要做,到時候我會回來。”
鹿福轉過頭,對着宋牧笑了笑,他沒有問宋牧有什麼事情必須要做,也沒有好心詢問要不要他出手幫助,只是溫和的說了兩個字,“可以。”
宋牧問道:“鹿城主,趙大哥他們在何處?”
鹿福坦言道:“很不巧,他們都不在城中,北境恐怕是難見到了,有緣的話,你們江湖自然會遇到的,畢竟山水有相逢嘛。”
宋牧微笑着點了點頭。
鹿福伸手入懷,拿出了一張摺疊的宣紙,交到宋牧手中,眼神示意宋牧打開看看。
宋牧打開之後,宣紙所畫赫然是一份手繪的簡陋地圖,因紙張太小,無法標註一鄉一縣,但每個州的相鄰位置卻是清晰在目。
“你此去何處,做何事,我不管,也不會過問,不過我想你應該會用到這份地圖。”
宋牧點了點頭,他實在想不明白,眼前的中年男子如何知道他此次只是路過固守城,而不是留在固守城呢?
對於眼前的中年人,從第一次的平安村,到現在的固守城,宋牧始終看不真切,就好似這位鹿城主身居層層迷霧中,讓人難以琢磨,難以測度。
宋牧抽搐片刻,輕聲道:“宋牧有個不情之請,還望鹿城主能夠答應。”
“看護平安村對不對?”鹿福笑道。
宋牧點點頭,“不知鹿城主……”
鹿福哈哈笑道:“你放心去就是,平安村不會有外人踏足。”
宋牧作揖道謝。
拱手道別之後,宋牧抱起骨灰罐走下了城頭。
不知道這些年,城東永安巷是否還是當面的模樣,不知道那裏還有沒有人以賭棋為生,不知那間售賣黃酒的酒肆有沒有更換地方,黃酒是否還是如當年,兩文錢一碗,宋牧想去看看。
距離永安巷尚有一條衚衕,衚衕口有一家只賣燒雞的店鋪,店鋪不大,不過生意卻是奇好,時常人滿為患,店家不得不在店鋪外增添兩張木桌,接待來客。
一位臉上長滿老人斑的老人坐在店鋪外其中一張木桌上,從懷中解下酒壺,放在桌面,因為店鋪中不賣酒水,所以來到店鋪的客人基本都是自帶酒水。
一個小胖子看到老人坐下后,快步走了過來,眼睛咪成一條縫隙,笑問道:“仲爺爺,今兒怎麼還帶酒水了?”
老人呵呵笑道:“想喝酒了唄。”
小胖子問道:“那還是老樣子?”
老人點了點頭,“老樣子。”
小胖子說道:“好嘞,仲爺爺您稍等,馬上就來。”
沒過多久,小胖子便端上了一個盤子,上面放着一整隻金黃色的燒雞,手指間還夾帶着一個酒碗。
燒雞放在桌面后,小胖子笑道:“仲爺爺,您慢用。”
老人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宋牧此時恰巧從店鋪經過,聞到燒雞散發出的濃厚香味,身無分文的他只能加快步伐。
可剛剛飲了一大口酒水的仲姓老人卻叫住了他,他一邊向著宋牧擺手,一邊叫到:“唉,小兄弟,過來坐下。”
停下身形的宋牧四下看了看,確定眼前老人是在叫自己后,他這才走了過去,站在老人旁邊問道:“不知前輩有何事?”
老人指了指木桌對面的凳子,“坐下說。”
宋牧坐下后,老人問道:“會喝酒嗎?”
宋牧點了點頭。
老人扭頭看向店鋪喊倒:“小胖子,再拿來一個酒碗。”
店鋪里正在忙碌為客人的小胖子應聲道:“好嘞,仲爺爺稍等。”
小胖子放下酒碗的時候,對着坐在凳子上,懷中抱着瓷罐的宋牧笑了笑。
老人拿起身前酒壺,為宋牧倒酒,不經意的問道:“你懷中抱的罐子,裝的什麼?”
宋牧沒有隱瞞,如實相告,“回前輩,是骨灰。”
“是家中親人?”
宋牧搖搖頭,“是鄰里一位爺爺的骨灰,托我帶回家鄉安葬。”
老人舉起酒碗,豪邁道:“來,陪我這個老頭子喝一碗。”
宋牧拿起酒碗,相撞之後,一飲而盡。
老人突然問道:“你可知老夫為何叫住你?”
宋牧沒有開口,靜待下文。
老人說道:“你背後這柄劍不是你的吧?”
宋牧說道:“是他人贈送給我的。”
老人撕下一隻雞腿放在口中,狠狠咬了一大口咀嚼,“那就對了,以你的年紀,與這柄劍有些不符。”
宋牧有些疑惑,問道:“前輩可否說的清楚一些?”
老人拿着雞腿的手擺了擺,“不着急,先吃點東西。”
宋牧也不客氣,把骨灰罐放在一旁,撕下另外一隻雞腿,咬了一大口,不得不說,這家店鋪生意如此之好,是有原因的。
兩人邊吃邊喝,很快一整隻燒雞就被吃掉了大半。
老人這才慢悠悠的說道:“一個人殺的人多了,便會無形中產生殺氣,而殺氣濃郁到一定程度,就會形成戾氣,老夫能否看看你的劍?”
宋牧沉思片刻,取下長劍交到老人手中。
老人一手握住劍鞘,一手握住劍柄,將鞘中長劍拔出一尺,劍身上的銹跡讓老人眉頭緊皺。
他死死的盯着劍身,“果然如此,是有人刻意掩蓋劍身所散發的戾氣。”
宋牧一知半解的問道:“前輩是說這柄劍蘊含戾氣?”
老人沒有抬頭,卻是點了點頭,“這柄劍戾氣有多重,老夫看不出,有高人刻意以銹跡掩蓋,不過由此不難推斷,此劍的主人必然是一個殺伐驚天之輩。”
不管是人還是兵器都是一樣,殺伐多了,就會形成殺氣,殺氣濃郁到一定程度,便會形成煞氣,而煞氣更上一層樓,便是戾氣!
老人把長劍放在腿上,伸出兩指輕輕摩挲劍身,宋牧坐在對面耐心等待,沒有開口。
大約一炷香后,老人收劍入鞘,交還給宋牧,給自己倒了一碗酒,一口喝下。
他語重心長的說道:“死在這柄劍下的人,多如蝗蟲,你年紀尚輕,不管是劍術還是劍意,這柄劍對你來說都不太適合,切記少用,一旦你用的多了,這柄劍很容易會影響主人心境,使其劍道偏航,從而成為一個滿身戾氣的魔頭。”
老人停頓片刻,再次說道:“不過若是你的劍道境界足夠,也是可以駕馭這柄劍的。”
宋牧雖然聽的雲裏霧裏,不過他卻記住了這柄劍要少用,他起身向著老人拱手一拜,“不知前輩貴姓,日後若是宋牧有機會,定然報答前輩。”
老人把酒壺握在手中,起身後轉身就走,“萍水相逢,何談報答一說,後會無期。”
宋牧站在原地,看着老人傴僂背影消失在人海中,口中呢喃道:“多謝前輩。”
宋牧將長劍重新綁在身後,抱起放在地上的骨灰罐,走向永安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