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登山
平安村以北,有大漠黃沙,大漠黃沙以北,有無盡草原。
無盡草原上空,有一位身穿便裝的青年男子雙手負后,背負一個布囊,當空而立,他雙眸微閉,面朝南方,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雪花大如席,可同樣沒有一片雪花能進入青年男子身前三寸。
一聲長笑從遠處出來,夾雜風雪回蕩空中,雙眸微閉的男子睜開雙眼,視線中驀然出現一個白色身影,一位老人端坐飛劍之上,含笑看向青年。
青年沒有開口說話,老人同樣如此,二人四目相對,老人臉上的笑意逐漸轉淡,青年卻是嘴角漸漸勾起。
青年神色中的得意,讓老人有些許不快,他冷哼一聲,拿起酒壺喝了一口,“你這個老不死的,還是這幅德行,讓人厭惡。”
青年笑了笑,“封老倒還是一如既往的肆意洒脫……”
“呸,這話從你口中說出,讓人覺得彆扭,果然,狗嘴裏如何都吐不出象牙來。”封姓老人直接打斷了青年的話語,不屑說道。
青年看着封姓老人不加掩飾的嘲諷神色,他不知為何竟然仰天大笑起來,而在他面前三丈處的老人在片刻之後,居然也跟着仰頭大笑,快意至極。
笑聲停止后,青年輕輕一揮衣袖,取下斜挎在肩膀上的布囊,扔給坐在飛劍上的老人,老人接過布囊,用手掂量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問道:“怎麼這次的酒要比之前多了一些?”
青年收起笑意,正色說道:“比之前多了,但也比之前更烈了。”
封姓老人笑容不減,笑罵道:“你他娘的不會是以為老子喝不了烈酒吧?老子行走江湖,靠的是什麼?靠的是是深如東海的酒量,靠的是老子只喝最烈的酒!”
青年神色平靜,深呼吸一口氣,“我知道,喝最烈的酒,用最好的劍。”
老人似乎很享受青年說出的話語,他長長“嗯“了一聲,然後驀然轉變神色,有些怒意問道:“就兩句?還有呢?”
青年啞然失笑,大聲補充道:“還有看最好看的小娘。”
老人把布囊挎在飛劍劍柄上,伸出一個大拇指,指向自身胸前,問道:“如何?是不是真風流?”
青年咧嘴一笑,“真風流。”
老人拿起酒壺,仰頭喝了一口,然後把酒壺丟給青年,豪邁道:“哎,酒壺送你了。”
青年接過酒壺,無奈笑了笑。
他說送個酒壺,沒想到還真是一個酒壺,壺中一滴酒都沒有。
老人朝着青年抬了一下腦袋,問道:“固守城北方有個平安村,你知不知道?”
青年有些疑惑,輕輕點了點頭。
“村子裏有一個根骨不錯的孩子,你不是有很多劍譜嗎?找個機會送他一本。”
青年不輕不重“哦”了一聲。
老人沒有再開口說話,身下飛劍開始移動,一個眨眼之間,飛劍就消失在了風雪中,青年轉身望向北方,半晌之後輕輕呢喃,“封老頭,要好好活着,可別死了。”
第二日凌晨,天上依舊飄着漫天大雪。
宋牧推開房門,捧起地面上的積雪洗了把臉,然後從房中取出一些吃食,放在院子東面的一個小木屋中,跟在他身後搖着尾巴的幾條家犬跑進木屋,俯首吃着木盆中的食物。
宋牧手中拿着一塊烙餅,是昨日鐵樹送過來的,他蹲在木屋前,啃着手中堅硬如石的烙餅,看着那幾條狗爭搶吃食,全然不在意身處紛飛大雪中。
宋牧啃完了手中烙餅,走入房中,不多時便背着一個行囊走出,除去手中拎着的兩壇的桃花釀,那柄木劍也被他挎在腰間。
關上院門,宋牧先是來到了較近的鐵樹家中,告知鐵樹自己需要上山一趟,讓鐵樹每日向他家的院中扔一些吃食,鐵樹聽的雲裏霧裏,不明所以,一旁的鐵樹老爹讓宋牧放心,並表示他會記得每日讓鐵樹去一趟,宋牧雙手拱拳一拜后,提着放在地上的桃花釀徑直走向扶風山山腳。
宋慶初墳前,宋牧用腳在地上撥了幾個來回,撥去積雪,一屁股坐在地上,兩壇酒被他放在身前,宋牧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地看着眼前墳堆,好半晌才露出一個苦笑,“爹,你知道嗎?青蓮劍宗被徹底抹去了,是王明陽親手抹去的,我在回來的途中聽一位青年所說,馬濟吅不惜違反門規,燃燒生命,修習劍宗禁術《曇花》,可仍然挽救不了劍宗,而他自身更是連一具全屍都沒有,葉明陽的劍氣直接在他體內炸開,血肉橫飛,就連他的佩劍“青笏”也化作齏粉,消散風中。”
“其餘兩位身受重傷的長老甚至來不及出手,就命喪當場,門下不多的弟子更是合力都無法阻擋葉明陽的一道劍氣。”
“有幾名老前輩出於江湖道義,冒死相助青蓮劍宗,但都無法阻擋葉明陽,就像一群初出茅廬的武夫對上一位成名已久的劍客。”
“爹,你當初不該去青蓮劍宗,不該去……”
宋牧眼中淚水奪眶而出,但很快就被刺骨寒風吹去,不留痕迹,唯有微紅雙眸中有着深深的痛苦,和無盡的思念。
“爹,村子裏的王爺爺去世了,你當初答應要把他的骨灰送回他的家鄉楓葉州,如今我答應了,所以明年開春我可能會離開村子,去往楓葉州。”
“爹,你總說江湖很好,我想是因為你在江湖中遇到了娘親吧,我雖然對江湖沒什麼留戀,但我依然會好好練劍,如你所說,成為一名絕世劍客,不管天下怎麼亂,都可保護身邊親近之人……”
“其實那天進入青蓮劍宗殺死師公的三位蒙面人,他們是清秋劍樓的人,我在清秋劍樓見過其中一人,是外公讓他們這麼做的,至於舅舅知不知情,我不知道,但我有機會一定會知道的,”宋牧眼神堅定,“待我練劍成為一名一品劍客之時,我一定會當面質問外公,我也會問舅舅……”
“爹,我很想你……”
沐陽山山腳,宋牧左手提着一壇桃花釀,右手握着木劍,抬頭望了望山頂,眼神堅定。
不同於其他山峰,沐陽山對於平安村村民來說,幾乎任何一個人都無比熟悉,宋牧同樣如此,當初在山頂練劍之時,上山小路更是被他走了不知道多少遍。
只是山上積雪厚重,宋牧不得不用手中木劍清理掉道路上的積雪,因此也自然而然影響了他到達山頂的速度。
在行至半山腰時,宋牧不知為何突然很想去山洞中看一看。
如今的平安村幾乎都是老人,這個山洞也逐漸荒廢,洞中的竹籠等物也被歲月腐蝕,破爛不堪。
走入山洞,宋牧手提酒罈徑直來到深處那張石床,他把手中酒罈放在地面,在石床上坐了一會,然後躺下,從石床上傳出的刺骨冷意透過棉衣沁入肌膚,宋牧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哆嗦,但他仍是沒有選擇從石床上起身,雙目獃滯的盯着頭頂上方那些凹凸不平的山石,直至暮色將至。
洞外風雪嗚咽,相比較正午之時更大了。
宋牧從石床上起身,他拿起石床邊上的酒罈,打開封蓋,仰頭大口喝了幾口,酒水入腹,一股暖流在體內炸開,很快便蔓延全身。
宋牧輕輕嘆了一口氣,重新把封蓋蓋上,拿起放置在一旁的木劍,對着洞中石壁反覆揮動,細小碎石與灰塵接連掉落,停下揮劍后,石壁上赫然出現七個大字,“願世間,再無別離”。
走出山洞,宋牧再次抬頭望向山頂,這個身在半山腰的少年,顯的是那麼突兀且孤獨,他提劍一揮,身前地面的積雪頓時向兩邊散開,宋牧回頭看了一眼山下村子,看了一眼山中小路,看了一眼自家房屋,看了一眼林掌柜那已經很久無人居住的荒廢院子……
回過頭的宋牧,開始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