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八章 權利
一直到第二天,蔣建鎬才回來。
回到家后,他顧不得脫外套,直接就去找自己這個桀驁不馴的妹妹。
瑤光在花園裏練拳,一招一式,打得連貫有力,伴隨着呼呼風聲,線條如同行雲流水,課可以說是英姿颯爽。城堡里的傭人,第一次看到東方人的武術,不由看呆了,一時忘了要工作。
蔣建鎬本來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但撞見這個場景,反倒不急了。見艾希望過來,便伸手壓在嘴唇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他幾步退至大樹下,靜靜地看着花叢中的女子打拳……
瑤光練得很投入,別人的目光和看法,她向來是不在意的。她的師父是詠春拳的掌門,而她不敢說盡得真傳,但也是他的得意弟子,自然是學到了個七八分。也是,沒有一技傍身,昨天站在那一堆洋鬼子當中,豈敢如此囂張?隨着一招倒勾銀月,她壓低身體,右腿掃出一個弧度,橫掃花叢。一瞬間,花瓣飄零,叫人眼花繚亂,而她的身影在紛亂的花瓣中也變得不真實起來。
別說那些沒見過世面的鬼佬,就連蔣建鎬這個一同長大的人,也有些看呆。一個女子,腰細如柳,嬌媚如花,可偏就有這樣的力量和魄力,比任何一個男人還要強悍堅韌。
他的這個妹妹,可真是一個矛盾體的存在啊!
一套拳法結束,瑤光在繚亂的花雨中收勢。一抬頭,便看到了站在花樹下的翩翩男子。劍眉星目,溫潤如玉,一身貴氣。
瑤光綻放一朵笑容,輕輕地叫了一聲,“二哥。”
蔣建鎬向她招了招手,臉上儘是寵溺的微笑,兩人感情向來深厚,更何況是在國外重逢,自然更是親近。
瑤光沒有遲疑,大步走向蔣二哥,投入他的懷抱。
他伸手摟住他,同時親了下她的頭髮,道,“妹妹,好久不見。”
瑤光對誰從來都是緊閉心門,哪怕她臉上是在笑,心裏頭卻在算計。只有在和這個蔣二哥獨處的時候,不一樣……
艾希垂手站在瑤光的身後,將兩人動作親昵,目光不由冷了冷。但在被人發現前,又飛快地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妒忌也沒用,誰讓人家是一起長大,感情深厚。
相互擁抱之後,蔣建鎬輕輕推開妹妹,仔細打量她道,“半年沒見,你出落得越發美麗了。”
瑤光大言不慚,“我一直都很美。”
蔣建鎬爽朗地哈哈一笑,“父親給你取名瑤光,就是希望你像北極星一般耀眼。”
瑤光,“不負眾望。”
目光一轉,發現艾希仍然站在他們身後,蔣建鎬便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些話要和瑤光說。”
艾希沒動,而是抬眼去看瑤光。
瑤光向他點點頭,道,“去找布魯諾帶你去醫院。”
艾希這才領命退下。就像他說的那樣,在他心裏,只有瑤光一個是他的主子,也只有她一個人能對他發號施令。
艾希離開后,四下安靜了下來,該敘的舊敘完,蔣建鎬切入正題,問,“你怎麼來了德國?”
瑤光微揚眉頭,“怎麼,只有你能來?”
蔣建鎬搖頭,“現在局勢很不穩定,德國人對我們、對日本的態度曖昧不清。你不該來。”
瑤光卻不以為然,“該不該的,我都來了。”
來這,也並非是她所願,恐怕是父親另有委任。
蔣建鎬本不想多問,卻仍沒忍住,“他派你來這做什麼?”
瑤光不答反問,“你說呢?”
蔣建鎬,“父親看中了什麼?”
瑤光說得有些含糊,“技術。”
蔣建鎬也沒細問,只是難掩眼底的驚訝,“你要偷技術?給誰?”
她也不隱瞞,對於他,沒什麼好欺瞞,這個家護她最多的就是他。
“美國人。”
他目光一緊,對於父親打的盤算瞭然於心。簡單來說,父親就是想多方牽線,腳踏幾條船,賭注下多了,總有一條是不翻的。現在看上去是世界太平,但底下早已是暗濤洶湧,戰爭說來就來。和第三帝國的合作關係不知道能維持多久,萬一崩了,至少還有另一手準備。政治上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就是這個意思了。
蔣建鎬沉吟道,“這些德國人不好糊弄,怎麼從他們眼皮底下偷出來?”仟韆仦哾
“美人計。”在他看來是不可完成的任務,在她看來,卻勢在必行。
聞言,蔣建鎬立即抬起頭去看她,斥責道,“胡鬧!”
她沒說話,只是看着他,嫣然一笑。
蔣建鎬將眉頭擰成一條直線,他承認,瑤光是美麗的,但那僅限在亞洲。這裏是歐洲,這些西洋人有着另類的審美觀。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又道,苦口婆心,“他們不吃這一套。你知道的,他們是……”
種族論者,所有一切非雅利安血統的,都視為低賤。
瑤光打斷他的話,“吃不吃這一套,要試了才知道。”
他臉上的表情極為嚴肅,在那一字一頓地警告,“你別把自己搭進去。”
他擔憂,可她卻不上心,“搭進去又如何?”
見她一臉無所謂,他不由發了怒,“那就是一條命。”
她仍然眼底帶笑,彷彿有一層什麼阻擋在彼此之間,兩小無猜,一起長大,曾幾何時,他不再能夠看透她。
蔣建鎬沉默了一會兒,放柔聲音道,“瑤瑤,我知道你在家裏一直過的很苦。”
意有所指。
她卻輕笑,神色寡淡地道,“你爹不養沒用的狗。”
他立即反駁,“你不是我家的狗。”
“那是什麼?”她探近身體,“難道你真把我當妹妹了?”
她蔣瑤光不過是路邊棄嬰,何德何能,能成為蔣家三小姐?那個人,給她富貴、榮耀、權勢、身份,給了這麼多,自然也要拿回這麼多。
自己一片好心,可她卻故意嘲弄,蔣建鎬有些不悅。
她看着他微笑,這樣的笑刺人心肺。
“這裏沒有人監視你……”言下之意,你可以隨心所欲,他本是好意,她卻不領情,飛快地截斷他的話,“你不是在監視我。”
他急忙撇清立場,“我不會,我不是父親,我不會利用女人達到目的。”
雖然,美人計屢試不爽,但對他,她不一樣。他們都是同類人,有着令人羨嫉的地位身份,卻又受人擺佈,身不由己。
“女人?”她呵了一聲,“有時候女人比男人更可怕。”
他想到昨天下午,她一個人單挑人家十幾個官兵的事,不由再次皺起了眉頭。
“你太衝動了。萬一他們開槍……”
“開了就開了,一死百了。”人生本就是一場夢,他們這些遊走在權勢之間的,都是賭徒。賭贏了,英雄。賭輸了,狗熊。
看見她滿不在乎的臉,他一時無語,在心底暗暗地道,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見他不說話,瑤光又道,算是給他一個解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他們先褻瀆我,難道要給他們白摸?”
“他們這是在執行公務。”
她斜着眼睛看他,“手都摸到我胸口了,還說沒假公濟私。”
他撇開眼,道,“也許是有什麼誤會。”
“見色起意。”沒有誤會。
他無話反駁。
也許她的美人計在這裏並非無效,瑤光不光是美,還另有吸睛之處。能打能撩,能伸能屈,能妖能純,多種風格并行,像一尊千面觀音。這種調兒,男人看到總壓不住好奇,要想一探究竟。
如果對她沒感情,遇上這樣一個尤物,他也難保不會像父親這樣。可是現在,關心則亂。
他嘆了口氣,“你還是收斂一點,畢竟這裏是洋鬼子的天下。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得住你。”
她笑得風輕雲淡,“不用你保。我頭上自是有人。”
這個人就是他爹。不,他們的爹。
他這麼聰穎,自然一說便懂。
兩人說不到一起,再說多也是枉然,蔣建鎬心想,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瞥過遠處一晃而過的艾希,話鋒一轉,“遠渡千里,你還帶着你這條小狼狗。”
瑤光道,“他是我撿來的,自然跟着我。”
“他是狼,不是狗。”言下之意,將來遲早會反噬。
想到那雙綠眼睛,便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叢林中的狼。不過,是狼是狗,都是她的事,和別人無關。於是,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那就等將來再說。”
撿來是一時興起,但是,她是個有責任的人,既然來了,就好生養着。
他沉默了一會兒,由道,“其實,這裏山高皇帝遠,誰也管不了你。將來……”
她冰雪聰慧,自然能猜到話裏頭的意思。
“山高皇帝遠,恐怕也未必吧?”
他揚眉。
瑤光,“我們那個無所不能的父親,誰知會不會安排了誰,在哪裏監視我們?”
蔣建鎬,“你是說布魯諾?”
瑤光搖頭,“但凡能看得見的,都不是敵人。那些隱藏在背後的,才是真正要防備的。”
見她話裏帶話,蔣建鎬追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瑤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拂去上頭的花瓣,道,“哥哥,父親對你寄予厚望,除了大哥,您就是蔣家的頂樑柱。父親派您來這只是學習,那您就好好學習,其他的……就交給妹妹我。”
說完這句,她笑了笑,然後轉身走了。
看着她窈窕玲瓏的背影,他片刻失神,心中回味着她的話。
瑤光走過花叢,毫不留情地將鞋子踩上那些嬌艷欲滴的花朵,將它們壓入泥里。
以她的手段,也許是可以利用這個契機,擺脫背後的桎梏。只不過,她不願意,因為這是一把雙刃刀。束縛自由的同時,卻也給了她無尚的權勢,能讓她站在萬丈榮光之中,受人瞻仰。就好比,昨天下午修理了一頓那些黨衛軍的官兵,作為一個他們眼裏的低賤人種,如果換作別人早被槍斃了。可她,不但被無罪釋放,抓自己的小軍官還得親自道歉。
這,就是權勢的魅力。
若生來是個普通人,那也罷了,可一旦擁有過權勢,就再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