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控制
她放開九哥，九哥撲哧幾下翅膀，朝縣城飛去，她明白了些許，和裴伯說明去縣城一趟，沒與蕭三打招呼，直接出了門，走之前忽然想起了什麼，眸光一閃，看了看蕭三的房間，無聲地蹙起眉頭。
到了寬敞的大路邊，幾個侍衛模樣的人正等這那兒，其中一個看了她，微微頷首：“清姑娘。”
清兒打量一遍眼前的人：濃黑的俏眉，幽深的眼眸，白皙細膩的肌膚，紅唇嬌艷，目光堅韌，相貌不失女兒家的靚麗，氣韻卻全是男子的英氣逼人。
唉，人家怎麼就能長這麼高呢，上山採藥一步頂她兩步……清兒暗嘆一聲，瞥一眼她身後，嗯？這次沒有馬車？
“伊伊姐？”她詢問的語氣。
伊伊面不改色，“清姑娘，九爺已經等着了。”
清兒訕笑一聲。
走過去就走過去，沒有馬車算什麼，她時常採藥一日之內翻兩座山呢。
玄月醫館，伊伊領着清兒，熟門熟路拐到儲葯間，轉動瓷瓶邊上的圓形雕花，儲葯櫃立即響動，挪向一邊，露出一扇木門，木門隨之打開，清兒踏入，卻聽見身後的木門倏然關上，伊伊沒有進來。
她不由開始緊張起來。
莫非真生氣了？
她穿過這間擺放着醫書的屋子，開門，踏入一個栽種着夾竹桃的庭院，視線一下子開闊起來。眼前正是落英繽紛，美不勝收的時候，陽光恰到好處地傾瀉而下，柔柔地映在她臉上，她卻沒空享受，徑直走向一旁雅緻的閣樓。
掀開簾幔，瞥見窗邊端正跪坐的身影，案几上的茶水還緩緩冒着熱氣，透着和它主人一樣從容不迫的氣息。
那身影聽到動靜，回過頭來，悠悠地看向她，眼神無風無波，那眉眼，好看地令人嫉妒，她每見一次總要感嘆一次，這會兒不禁拿他和蕭三作比較，嗯，各有千秋，都是禍水，要不九哥那小東西怎麼就喜歡他們呢。
他瞥見她微紅的面頰和額頭上細密的汗珠，知道這一路走得夠久，唇邊揚起一抹笑意，她可沒察覺到，只當他還在氣頭上，默默脫了鞋子，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坐在他對面。
她看了看案几上，只有一杯甘草茶，再望一眼四周，茶壺都不見。
他淡淡地望着她。
她眉頭一動，端起他面前的茶，仰頭喝盡。就只許你生氣？我心裏還不痛快呢！
他突然笑了，遞過一條手帕，示意她擦擦汗，她有些窘，悶悶地接過。
“這次回信，晚了一天。”他悠悠地說道。
似乎是解釋他突然駕臨的原因，是因為清兒回信晚了，而不是他派人監視她。
這樣不可一世的人，居然跟她解釋？
不過還不是小氣鬼，馬車也不給她坐，走了一路茶水也不給她備。
“清兒，你不該瞞着我。”
“……只是一件小事，他傷好了就走了。”
“小事？你知道他是什麼人？”
她想起第一眼看到蕭三的樣子，這些天來他從警惕、試探，到有意親近討好，她都看在眼裏，只當做不知，順着他的表現給出反應，實則心裏也在觀察琢磨他。
“他是彥國人。”
“錯了，他是齊國人。”九爺淡淡否定，像是早已洞知一切。
她討厭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的感覺，蹙眉反駁道：“那又如何？醫者仁心，我不過是救了一個病人，犯了哪國王法？”
他只是微笑，“你對他一無所知，怎麼不知道長點防人之心？他若傷了你又該如何？往後有這樣的事，是不是要和我商量一下？”
她悶悶地低頭，“知道了。”
他聽她不怎麼服氣的語意，暗嘆一聲，將茶杯拿過來，提起案幾下的壺，給她續了一杯，“我既然替你師父照顧你，就不會任你胡來。”
她端起茶喝了，嘀咕着：“年紀不大，口氣不小……”
他笑，“大聲點？”
她哼哼，“清兒讓九爺勞心勞神了，格外過意不去。”
他慢悠悠將茶杯挪過來，倒上一杯，推回她面前，道：“孩子氣。”
她深深看着他的眼眸，好一會兒，以手托腮，把頭偏向窗外，卻只能透過竹簾望見庭院中影影綽綽的落花。半晌，澀澀開口，“九爺，你說，我師父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仟韆仦哾
他眸子一黯，看着她怔怔的樣子，輕輕說道：“清兒，你過來。”她挪到他身邊坐下。
他凝視着眼前的人兒，美麗的眸子盛滿了深深的迷惑，讓人想要親近，又捨不得觸碰。他的手慢慢撫上她的臉頰，輕得猶如一聲嘆息，“我有時候想你快點長大，有時候又想，你若一輩子這樣單純無憂便好了。”
她怔怔未回神，他已經放開手，把竹簾拉起來，“今日就住下，本就為你造的院落，你寧願和老裴窩在山坳里也不住這兒，太不給我面子了。”
清兒去了醫館，裴伯自然擔起照顧蕭三的“重任”。說“重任”非為身體上的辛勞，卻是心理上的疲於應對。
和蕭三相處下來，裴伯深切感受到他精妙的套話本事，他總能不露痕迹地把話題銜接到他想要的點上，裴伯每每開口總要露馬腳，譬如他問及裴伯為何與侄女獨居這等偏僻之所，裴伯支吾其詞“圖清靜”，明明他們常去縣城與市民打交道，又問清兒的醫術師承何人，裴伯含糊道“高人已歸隱，不便透露”……一來二去，裴伯打定主意不再入坑，盡量避免開口說話，只一心盼着清兒回來。
豈知臨到黃昏，醫館的小陂送了葯膳的食材過來，帶話說清姑娘今兒不回來，問緣由只道是姑娘自己的意思，蕭三與裴伯面面相覷。
有九爺在，裴伯自然不擔心，可翌日蕭三提出想去醫館看看清兒，裴伯似乎沒有理由拒絕，不好跟他解釋清兒與九爺的事，更不能表現出不擔心清兒的樣子，瞧他傷勢也好得差不多，沒道理不讓他出門溜達，只好帶着蕭三來到縣上。
玄月醫館今日並未營業，給他們開門的是小陂，像是早已知曉他們會來似的，連連笑着帶他們去了茶廳，轉而去請清兒過來。
蕭三把小陂眉眼中的戒備看在眼裏，一路走來仍不忘細細打量醫館的構造，卻覺頗有幾分意思，總有門外有門、峰迴路轉的滋味，愈發好奇清兒其人。
茶已續了兩杯，清兒姍姍來遲，一見伯父和他，神情略微一動，蹙眉道：“大伯，你怎麼把他帶出來……”
“是我自己的主意。”他為裴伯解圍。
“對對對，蕭公子要來，我攔都攔不住。”裴伯生怕清兒責備他帶着病人亂跑。
清兒意外地沒有再追究，目光投向蕭三，忽然笑道：“也好。蕭三哥，我帶你逛一逛臨江城。”
臨江地理位置特殊，西南、西北兩邊是大面積瘴氣森林，往西是翻過居宜山奔流而來的幽江，直穿齊國境內注入東海，南部橫亘着幽江的支流岐水，岐水以南和居宜山以西，都是彥國的領土。
它地屬齊國，卻反而與彥國更加親近，這裏的百姓對齊國的政治沒有多大的敏感度，甚至還有人習慣把齊國稱為大周——這是宇文衷發動政變之前的國號。總之天高皇帝遠，人們不在乎這天下姓梁還是姓宇文，照樣過自己的日子罷了。
然而對蕭三來說，初次見到臨江這般樣貌，卻不得不心生詫異：這裏民風儼然是彥國的樣子了。
一路走走停停，清兒話不多，偶爾向他介紹幾句，全然沒有尋常女兒家上街的熱切樣子，反倒是攤販掌柜行人們，見到她無不露出親切又恭敬的神色，向她打招呼寒暄。他默不作聲，心中漸漸浮起一個模糊的猜測。
他在她身側走着，感覺到她異樣的沉默，望了一眼四周，開口表示自己渴了，她這才回神，腳步正停在臨江城最大的茶樓旁，遂抬步而入。
小二一見他們進來，歡喜地吆喝着“呦，這不是清姑娘嗎”，清兒見台上蘇先生正說著書，放低聲音對小二說：“不必特意招呼我，我就坐樓下。老規矩。”小二連連點頭，給他們安排個靠邊的位置。
她一坐下，目光便投向台上的蘇先生，彷彿對說書的內容很是感興趣，而蕭三卻着意掃了一遍周圍坐着的人，有認真聽書的，有低聲交談的，還有像他一樣眼睛到處巡視的……左側靠邊的那幾桌，正是默不作聲掃視周圍的一伙人，那波瀾不驚的眼神，近乎一致的氣韻作風，顯然是訓練有素。
這當中，正有莫焰。
他淡淡地掃一眼莫焰，收回眼神，茶水正好端上來，台上說書先生也稍作停頓，以茶潤嗓。他端起茶杯，對面的清兒突然出聲：“慢着。”
他一愣，看着她把茶端到自己面前，放在鼻端輕嗅，並未發現異樣，娥眉輕蹙，沒有遲疑地放到唇邊抿了一口。
他怔怔地望着她，心中不由得起了波瀾。
她在為他試毒。沒有遲疑地。
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有人一心一意、不顧自己安危地救他。可明明……
他不由得開始思念那個人，心裏一抽一抽地痛。
目光轉向面前的女子，他甚至想，他對她的諸多猜忌疑惑，是否都是小人之心呢？無論裴清是什麼身份，她救了他，目前看來她對他並無惡意……
“唔，我的給你好了。”她面色羞赧，把自己的茶推到他跟前，避開他注視的目光。
他禁不住暗自微笑，輕輕抿一口，嗯，金銀花茶，清香撲鼻，入口微甜。
一個小廝跑到蘇先生面前，耳語幾句，蘇先生點頭，開嗓道：“今兒個蘇某就與大伙兒說說，這懷玉公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