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蒙難

第46章 蒙難

蘇朗看了看天,根據以往經驗,告訴我:“風警官,這已經是最後一輛過橋來的客車了,下午這些客車會原路返回,你是不是先歇歇,等下午再來。我的班要上到四點,中午不休息,待會兒一個人值班,一人去吃飯,替換着,時間只有半個小時。”

正說間,他肩上的對講機響了:“橋東,橋東,過來綠色宇通客車一輛,客車一輛。”

蘇朗看了我一眼,對着對講機回答:“收到,橋東收到。”

“這應該是加班車,這輛車過了你們先去吃飯吧,飯食可好,虎橋長在這方面很慷慨,今天應該是紅燒雞塊兒,貨真價實的散養老公雞兒,大米飯管飽。你給我找這地兒真是掉福窩裏了,我原來在集上都是啃嘴干饃充饑的。”蘇朗臉上有些滿足,但更多的是感恩。

“過了這輛車,你們放心先去吃就行,我絕不讓半兩炸藥過橋。”蘇朗又補充了一句。

二十多分鐘后,一輛公交汽車在浮橋的起伏中往橋頭駛來,這是一輛綠色的簡易宇通客車,沒有空調,座位也有些硬的那種,車子也不是很新,不怎麼顯眼。

蘇朗手裏的綠旗擺動,讓客車慢慢地脫離了浮橋往前走,不多遠是一個凹坑,裏面有些積水,蘇朗的紅旗擺動,隔了車窗示意司機停車。司機下車查看,蘇朗和司機交流了幾句,司機上車打開車門,不大會兒,車上的乘客很不滿意地往車門走,小心地下了車。

蘇朗靠在車門口,扶老攜幼地幫着乘客下車,很是認真。我引導着乘客往前邊的涼棚下休息,解釋着:“前面免費供應茶水,稍加休息,車馬上就過來。”

最後一個乘客下車,我眼睛掃向蘇朗,蘇朗皺了皺鼻子,失望地擺了擺頭,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最後的這位乘客顯然腿腳不好,左腳好像不大吃重,一瘸一拐地在濕粘的路上挪行,肥大的灰布襯衫髒兮兮的。我上前攙扶此人,他揮了揮手,表示謝意,堅持自己來。

在我靠近他的時候,一種熱汗的酸味混合著身體的臭味直衝鼻腔,這天氣如果三天不洗澡,身上的氣味是很難聞的。此人頭髮亂糟糟的,鬍子也很少,我注意了此人的面部特徵,無法確定與戰先爭有什麼相似之處。

浮橋上風大揚塵,橋上的工作人員一般都戴有墨鏡,另外墨鏡也很酷,對過路的多事者形成一種震懾。熱氣蒸騰中高頻率的引導,工作人員難掩疲倦與焦慮,而蘇朗與他們不同,臉上始終笑意盎然。

安隊長頭上扣了一頂大草帽,眼上戴了墨鏡,嘴裏咬了半根煙,坐在涼棚邊兒一隻大的熱水桶旁給乘客接水,桶大水急,滾燙的熱水很不安全,專人負責理所當然。

棚子下的桌子上扣着一摞瓷碗,沒帶杯子的旅客可以隨意掀起一隻,交給安隊長接水。最後的這位乘客過來時,其他人都接過水,在涼棚下站着或蹲着,吸溜着喝水,棚子有十幾米長,可以容納幾十人,故此旅客們很鬆散。

安隊長接過瓷碗,慢慢地接上熱水,在遞給最後這個乘客時,手有些晃,裏面的熱水溢了出來,這位乘客始料不及,急忙挪腳,以防熱水會濺到腳上,動作看起來很迅速,並不像腿瘸的樣子。此人抬起臉,憤怒地準備責備安隊長。

安隊長抬臉,與對方在兩雙眼睛交匯的一瞬間,安隊長突然喊道:“先爭!”其時,我也正關注着安隊長身邊的每一個人,並沒有因為蘇朗的檢查而放鬆,因為這位乘客身上的氣味有可能讓蘇朗大意或嫌厭。

安隊長的聲音出口,身子挺起,手已經抓向那人,那人手裏的熱水灑到身上,顧不上灼痛,急忙向後掙脫,抬了左手,對着安隊長的雙眼一晃,安隊長猝不及防,眼睛中招,大叫一聲,更傾身向前擒拿,而那人也身體前迎,與安隊長抱在了一起。

這一切發生在一瞬間,我已經撲到了那人身後,揚起拳頭,猛然向著那人的太陽穴擊去,那人受到重擊,身體傾斜,帶着安隊長倒在地上,那一瞬間,我分明看到安隊長胸部插着一把匕首,安隊長雖雙眼緊閉,肯定是感覺到了我的存在,在他們倒地的一瞬間,左胳膊揚起猛揮,我只好向後退了兩步,隨後聽到安隊長怒吼:“閃開!”

我正準備調整重心,撲向前幫助安隊長,忽然一聲悶響,安隊長的身體被騰空掀起,重重地撞到棚子頂上,而後又重重地摔到棚子下的沙灘上。

爆炸的衝擊波把我的身體向外推,我順勢向後仰倒,空氣中瀰漫著焦糊味兒和炸藥的燥氣,我的耳朵嗡嗡作響,腦袋如遭重擊,有些暈眩和模糊,胸口像一塊石頭緊壓着,好大會兒才劇烈地咳嗽出來,口中黏黏的一股血腥,我拚命地咽了下去。

蘇朗從遠處飛奔過來,蹲下身子,把我的頭從地上托起,放在他的膝蓋上,解開我的上衣扣子,用手撫慰我的胸口。短時間的痛楚過去,我立即抓住蘇朗的手,站起身,踉踉蹌蹌地往安隊長身邊撲去,和安隊長一組的那位刑警剛才正有意地讓乘客疏散得面兒大一些,同時查驗有相似度的乘客,爆炸時,他離得比較遠一些,這時他已經和與我一組的刑警圍住了安隊長。

安隊長臉部向下,伏在泥土裏,兩隻胳膊如被卸掉一般伏在地上,腿襠部位血肉模糊,一把匕首已經穿透了安隊長的胸背,猙獰地露出血淋淋的刀刃。

我眼前一片金星,又一口鮮血順着嘴角湧出,站立不住,向旁邊倒下,蘇朗一直跟着我,順勢接住我,抱在他的懷裏。

我在黃河裏遊盪,渾濁的河水,錦繡般摩挲着我的皮膚,泥沙敷在肌膚上,如塗在上面的金屑,湍急的漩渦虹吸着我,陀螺一樣把我吸進了旋轉的漏斗,直到柔軟的河底,而後又浮蕩上來,順着波浪遊弋。陽光照耀着,明亮而熱烈,光線針灸般穿透了我,這是一種不同於藍湖深處的感覺,這裏沒有恐懼,只有無邊的絢麗和閃耀的光芒,我萬壑俱酥,靈魂即將出竅。

“小風,小風!”河岸上傳來一聲一聲的呼喚,我努力地張望,用力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焦所和川副所長的臉。

“醒過來了,醒過來了!”我聽到焦所長激動的聲音,意識卻還在黃河裏,沒弄清楚是誰醒過來了。

徹底清醒的那一刻,我發現自己躺在鬆軟的床上,旁邊有戴白帽子的醫生和戴藍帽子的護士。再看,這應該是間病房,我猛地坐了起來,因為安隊長血肉模糊的肉體在我眼前閃過。

川副所長用手托住我後背,扶住了我,焦所長拉住我的手說道:“小風,你躺下好好休息,一切都過去了。”

一切都過去了!我頹廢地躺下來,眼淚抑制不住順着眼角流淌,我睜大眼睛盯着焦所長,焦所長眼圈發紅,痛苦地點了點頭,我閉上雙眼,淚水汩汩地湧出眼眶,安隊長不在了!

護士過來給我墊好枕頭,輕聲說道:“傷者需要休息,你們先出去吧。”

焦所長把我的手放回被子裏,用手拂去我臉上的淚水,說道:“小風,你先休息兩天,明天我們再來看你。”

焦所長和川副所長離開后,我的淚更加洶湧,此時只有淚水能減輕些我的心痛。

第二天早上,護士提了一個大花籃進來,裏面碧綠的小圓葉子襯着粉紅的月季,還有些不知名的小花穗,顏色清淡,氣味芳香馥郁。護士說是花店給送來的,花蕊里沒有留下祝福卡什麼的,花籃放到床邊的桌子上,我心情好了一些,支撐着坐了起來,有意無意地看着桌上的花籃,思想着這到底是誰給我送來的呢?

焦所長早上就來了,帶我去參加安隊長的葬禮,今天是安隊長犧牲的第三天。

路上,焦所長告訴我引爆炸藥的人正是犯罪嫌疑人戰先爭,炸藥是綁在他兩條大腿上,導火索很短,引發就立即爆炸。戰先爭早就預料到會被抓捕,但他不知道會在何時何地,也不知道會是什麼人識破而抓捕到他,他臉上沾着厚厚的膠進行了化妝。

出人意料的是,戰先爭是古代暗器的愛好者,他仿照古代袖箭,在左臂上綁有兩隻青銅短箭,激發的機關在袖口處,一旦觸動機關,短箭脫弩而出,力度很大,安隊長正是中了暗算才被一刀致命的。事後,在公共汽車座位底下同樣搜出了戰先爭用編織袋裝的炸藥、雷管和導火索。

安隊長的家在縣城不遠處的一個小村子裏,靈堂外列隊站滿了警察,同事們把帽子托在手裏,低頭默哀。在看到安隊長骨灰盒的一瞬間,我眼淚又涌了出來,緊走兩步,在靈堂中跪了下來,虔誠地叩頭。

當時如果不是安隊長推開我,我如今可能也正躺在骨灰盒裏,老母親或也正哭昏在床上。

安隊長根氣端靜,茂質純粹,恭謹孝友,正氣清剛,磊落勇俊,存公忽私,雖尺枉而尋直,終揚光以發揮,為國捐軀,可銘泰岳!

安隊長在藍湖多處工作期間,和藹清廉,急人之困,正直無私,群眾們沒有忘記英雄,噩耗所至,群眾們扶老攜幼,抬花圈,懷痛惜,嗚咽呼嚎,前來弔唁,絡繹不絕。河春敷領了兄弟河夏茂與河秋索專程來現場為安隊長獻上花圈和挽幛。

青鎮虎口浮橋封橋一天,虎未醒帶領浮橋上下近百人,高舉長條輓聯,上書:“英雄永垂,安隊千古!”擁三面花圈,前來為安隊長送行,虎師兄看來是從心裏敬重安隊長的為人。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人間的良師益友是時機、年齡、性格、乃至三觀的綜合機緣,他存在的時候你可能覺得理所當然,但他不在了,你才會有被掏空了似的痛楚。安隊長與我正是這種默契,他的離開促使我心跳慢了下來,熱血冷卻沉澱,重新梳理我從校園到社會的這段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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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藍湖綠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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