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期盼
“這是什麼?”我接過來仔細把玩,虎頭做得十分精緻,虎目溢威,虎口獠牙,令人生畏。
“我也不知道這是幹什麼的,出來時,虎未醒的侄兒羨慕得不行,問我是誰有這麼大的面子?我當然不能說。他侄兒解釋說:‘這虎符,橋上只有五枚,持有人可以在青鎮任何一家商戶記賬,叔叔虎未醒見賬會全額結算。’還有這等好事兒?我算是白活了,人間奇事,應接不暇,咱真是井底之蛙!”
“哦,這枚虎頭符價值連城啊,不只是能當錢花,而且像金庸《俠客行》裏的玄鐵令一樣,走在黃河兩岸,沒人敢惹,江湖道上各路神仙都得避讓三舍!”
蘇朗眼熱地看着虎頭,恨不得把它吞進眼裏,但馬上又縮了脖子,顯示出自己命中無福的遺憾。
“風警官,你說虎未醒知道是你么?”
“你不說他不會知道的,至少不敢肯定。”
“風警官,你絕對也不是一般人,我蘇朗行走江湖,真是看走了眼,不識真人呂洞賓啊!”
“我當然是一般人啊,人家認的是畫,而不是認的人。”
蘇朗有些被我繞迷糊了,揮了揮手,說道:“等會兒,等會兒,你是說誰畫上三隻老虎都能受到此等禮遇,我怎麼這麼不相信?那是虎未醒,又不是觀音菩薩!”
我抑制不住,笑出了聲,好大會兒停住了笑,我才問道:“浮橋上的工作怎麼樣,滿意嗎?”
“當然滿意了。”蘇朗挺起身子在我面前慢條斯理地走了兩步,四平八穩,帶着一些戲台上的官僚氣。
“現在,蘇某也是在組織里的上班人員了,雖然吃的不是皇糧,但工資不比你們少,每月五百塊,管吃住,還有制服,三班倒,這要叫老家人知道了,不得了,衣錦榮歸,家門口要立個旗杆才行!我這幾天準備回家給祖宗添添墳,上上香,這得有多少當年看不上我的姑娘哭昏在黃河灘里啊!上班就是穩定,穩定就是保障,誰願意晨興露宿,四處奔走?”
“說你胖,你還喘起來了,一定要好好乾,別給我丟臉。”
“那是當然,我先支了半個月的工資,感謝感謝你。今天下午我上四點的班,明天騎車回家一趟,給老娘留些錢兒,安下心來,破了命干,絕不能辜負你對我的期望!”
“有錢就不是你了,還買大中華,用得着嗎?留點錢給老娘花,回去不要聲張,低調一些,別引火燒身,銷聲匿跡的好。”
“這煙不是買的,是虎下山給我的,他見我面子這麼大,想溝通好關係。低調,低調,以德服人,我回去誰都不說,在這兒洗心革面,做一個新人。”
“桃我收下,煙你揣兜里,回家見了人好遞上一根,有困難來找我。另外要多關注些不尋常的消息,浮橋人多車眾,有什麼涉槍涉毒的線索及時找我,立了功我會獎勵你。”
“打探消息是我的本行,放心吧,警官。”
蘇朗忽然想起了什麼,有些狐疑地說道:“剛才我看到了在青山上跳湖的那個小子了,當時我不敢相信,又觀察了一下,真的是他,這小子就在這跟前兒,奔了上面去,到對面棚子裏蓋房那裏了。”
“他沒有認出你來!”
“我戴着墨鏡,他沒有認出我來。”
“他叫西蕪鸞,就在這棚子下住,你多關注一下這孩子,一旦發現他的不軌行為,立刻告訴我。”
本想留蘇朗吃了飯再回,但他記掛着四點上崗,
得早點兒養足精神,說回浮橋上伙食好得很,今天是土豆燒牛肉,說著就騎上他的摩托車,上了國道。
我望着蘇朗急急忙忙回浮橋的身影,想起了孟子那句:“術不可以不慎。”雖然這句話用於蘇朗身上不是很貼切,但是一份好的工作確實能夠塑造人,由此我想起了在家等待的羨鳶姑娘。
我提了幾個桃子到棚子裏時,接的這間新房已經封嚴了頂,匠人們正勾抹板縫,準備上瀝青,貼油氈紙。西蕪鸞赤了脊樑,站在房頂上監督質量,認真地用手摸壓水泥磨面,黝黑的脊背反射着陽光,不動的時候如青銅的塑像。
姮姑娘的父親感慨地在下面看着匠人們幹活,自言自語地說道:“這麼快,唉,原來起這兩間房子時,那是費了多大的功夫啊!”
我把桃子拿給姮姑娘,讓她給老人和西蕪鸞洗洗吃,自己站在棚子外查看石頭砌的整齊度,注意到外牆上的一塊大石面上刻有幾個字:“泰山石敢當”,剛用新墨走了黑,異常顯眼。不過這幾個字是用小篆書寫的,靈動的筆畫,端正的刻功,不失為一件藝術品,憑西蕪鸞應該不會有如此深的造詣,這應該是河夏茂的功夫,如此下去,西蕪鸞也將成為一名出色的石匠。
裁縫部的擴建很快就完成了,裡外都刷上了乳膠漆,檔次上去了許多,新房外改用鋼架搭了涼棚,能夠遮風擋雨。姮姑娘在車棚和裁縫部之間擺了一排花盆兒,裏面種的是各種花草,有幾盆是用樹根做的盆景,在理論上,裁縫部有了獨立的空間,關鍵是格調上清新了許多。
漆干透了以後,我在新房的正牆上畫了幾株疏竹和幾枝紅梅,點綴了兩個卡通的時裝模特,看上去有些塗鴉之感,但與整體氣氛還算和諧。姮姑娘用紅紙剪了一個大大的圖案,貼在乳白色的輕體板門上,我仔細看那圖案,上半身像雞下半身像鳳,不知何物。
姮姑娘笑着道:“風哥,還有你不知道的東西!這是鸞鳥,我爹從黃河上游來到下游,一直習慣在門窗上貼這種鳥兒,這是我們祖先的記號,吉利順心。”
“鸞鳥”這個名稱我倒是知道,但我是頭次看到它的形象,雞頭和鳳尾在它身上完美組合,顯得不可思議,俗與雅,賤與貴,水乳交融,顯示出“和諧”二字的本意,我久久地凝視,若有所思。
新房的窗子開在側牆,明亮的對開玻璃窗外加了幾根鋼筋,以保證安全,地面用水泥抹平,容易清掃。姮姑娘把她的裁縫部家什搬到了新房裏,把原來那間中間夾開,改成了寢室和廚房,裏面放兩張小床,中間是窗子,光線很好。
一切準備就緒,這天下午,我換上了便衣,向交管所兒借了一輛白色的挎斗摩托車,雖然有些老式,但開起來有些懷舊,很是拉風。姮姑娘坐在挎斗兒里,雙手捂着被風揚起的頭髮,興奮地大叫。
摩托車在鄉村公路上奔馳,一排排的樹木向後退去,路邊的放羊娃追到路上觀看,調皮地吹響口哨。不大一會兒,摩托車上了藍湖大堤,進了臨湖村,姮姑娘忽然用手指着半山坡,大聲說道:“風哥,快看山坡上!”
我放慢了速度,抬頭向山坡上望了一眼,趕緊剎住車。一座一座的臨山院落之上,空落落的一株銀杏樹上,繫着一條紅圍巾,長長地被逆山而上的湖風揚起,飄蕩在銀杏樹的綠葉間。
正詫異間,銀杏樹下揚起了一個攏了紅紗巾的腦袋,蹺了腳,向山下張望,忽然揚起了手,拚命地向我們揮舞,手舞足蹈,而後紗巾飄揚着向山下飛奔而來,跌跌撞撞,踉踉蹌蹌,令人揪心。
是羨鳶!
我腦海里回蕩着她瘦弱苗條的身影,與山坡上向下而來的女孩兒相似度極高,很快,女孩兒的身影被房屋遮擋,她應該是進了村裏的街道或巷道。
不久,那女孩兒就出現在了對着我們的巷子裏,紗巾依然在頭頂上飛揚,街道中的雞鴨鵝撲啦着翅膀,揚長了脖子,鳴叫着奔逃。
真的是羨鴛,到跟前時看得更清,她跑得淡黃布衫的扣子都開了兩個,跑到摩托車邊,累得手扶着膝蓋大口喘氣,抬起紅撲撲的臉,對着我們笑,淚花在眼間閃爍。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妹子,這一段有些忙,房子才蓋好,接你來晚了,你看,姮姐姐也來了,還不和姮姐姐打個招呼?”
羨鳶不知如何是好,胡亂抹着臉上的淚水,又笑又哭地小聲叫了聲姮姐姐,有些不好意思。
“你怎麼知道我們今天來,妹子?”我納悶地問道。
“我每天都在山坡上等着你,覺得騎摩托車的人就是你,走近了,果然是你,我知道你會來接我的。”
“要是我不來呢?老在那裏等,這傻丫頭!”我心疼地責備道。
“你會來的,你不會不管我的,如果你不來,你不來,我......”
羨鳶兩隻大眼睛注視着我,又想不出說什麼,眼睛裏又有了淚花。
“要不然,你不會到鎮上去找我嗎?”
“可是……可是我還是想等你來接我。”
姮姑娘從挎斗里下來,用手扶住羨鳶的肩膀,說道:“好了,好了,看都把臉哭成小花貓了。”
回到裁縫部,羨鳶提了帆布包,另一隻手緊緊地拉住我的手腕兒,有些緊張,我提了她的薄被褥往卧室里去,進到裏面,羨鳶四處打量,充滿了好奇,手握得我更緊。
姮姑娘笑道:“風哥,你這像嫁妹子似的!放心,我也會像你一樣把她當妹子看待的。”
我笑了,說道:“不是我像嫁妹子一樣,而是妹子像要出嫁一樣吶!”
我展開羨鳶帶來的被褥,替她鋪上,床單是洗過的,發出了淡淡的清香,這是皂角的香氣。
我問道:“妹子,你用皂角洗床單兒,又生態,又環保,還很香,以後回家時給我也帶上點兒。”
“哥,你拿床單兒被罩來,我給你洗好了送去,皂角粉這包里就有,外婆每年都收集好多,能省下不少錢吶。”
這倒提醒了我,我掏出五百塊錢遞給羨鳶,說道:“妹子,這五百塊錢是我娘給你的,收起來,好買些女孩子們喜歡的東西。”
羨鳶很是意外,堅決不要,姮姑娘說道:“再不收起來,我可要了啊,我咋沒這福氣,以後你得孝敬她老人家才是!”
羨鳶姑娘抬臉看着我,不好意思地把錢收下,小心地揣到自己的腰間褲兜里,又不放心地用手拍拍,看了又看,說道:“我能勻給姥姥些嗎?”
“當然,這是你的錢了,我做哥的也會給你的,不過要我下個月發了工資才有,這個月給望藍寄去了。”
晚上,我特意從飯店裏叫了幾個菜,等西蕪鸞從山石堂子裏回來,我們四個人慶祝了一下新房落成和羨鴛的到來,我注意了一下,西蕪鸞倒沒有明顯的敵意,也沒有明顯的歡心,不知是他怕姮姑娘,還是他真的喜歡長相清麗的羨鳶,處於青春期的男孩兒不至於討厭漂亮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