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糖瘋子”的糖
四月的天氣,乍寒卻暖,清風與暖陽相遇,顯得格外溫柔。湛藍的天空萬里無雲,好一個著名的“銀川藍”。
一年之計在於春。歸來的燕子開始築巢,婀娜的柳枝隨風飄動,鮮花也開始揚眉吐氣了。
大閱城的農夫集市也開始了。
周末一大早,我和老王就來到大閱城的五樓搶攤位。當我們找到農夫集市的位置后,才發現我們還是來晚了。
農夫集市的展架很漂亮。木質的花架裝扮着鮮花,遮陽棚的彩條布掛着燈,琳琅滿目的攤位前,站着各色各樣的手藝人。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擺東西,有的在看手機,有的在做手工。
老王今天很精神,頭戴一頂花格子的鴨舌帽,身穿一件休閑時髦的灰馬甲,嘴上叼着一個煙袋鍋,拄着拐杖,面帶微笑,悠哉悠哉,看上去活脫脫一個公子哥,顯得與眾不同。
大家看到老王來了,都紛紛和老王打招呼。
“王老師,來這裏”,一個穿制服的工作人員招呼着,我們趕緊過去。
今天老王帶了很多小時候常見的東西,有撥浪鼓、痒痒撓、鞋拔子、小風車等,主打產品是他的手工串珠作品—水晶發卡和十二生肖。
陽光從寬闊的玻璃斜射進來,樓下上來的人越來越多,一撥一撥,在攤位間穿梭着,或駐足觀看,或討價還價,人越來越多,大家被這個新穎的集市吸引了。
幾個年輕人,散坐在中間的木地台,喝着咖啡,彈着結他,唱起耳熟能詳的古老民歌,不覺間,大家被這和諧的氣氛所感染,一起唱了起來,這情景很夢幻,像是在童話里一般。
我守在攤位前接待着客人,努力的適應着,感到心情無比愉悅和自然。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這久違的人間。
“您好,這是王老師的攤位吧?”一位穿着樸素的女子來到面前。“他人去哪兒了?是不是又去瞎轉悠了。”
“怎麼沒給我佔個攤位?”一邊說著,一邊收拾起老王的攤位,把老王的東西堆成一堆,把自己帶來的芭比娃娃拿出來。
我不解的看着她。只見她身體消瘦,面容憔悴,手腳卻很麻利,低着頭,只一會兒就把攤位重新收拾的利利索索,整整齊齊,一看就是個很有經驗,很能幹的女人。
我不知道這個女人的來頭,但我知道她和老王一定很熟,並且關係不是一般。
“你是老王的朋友?”她淡淡的問我。“是的”。
“老王哪裏去了?”
“他去轉了。”說著話,看她熱情的招呼起客人。
她拿來很多芭比娃娃和美人魚娃娃,都很漂亮可愛,比商場我們看到的要好很多,剛擺起來,就有孩子高興地跑過來。看得出,這應該都是她做的。
這時候,我看到老王正在別的攤位前眉飛色舞,我就離開攤位,走了過去。我也想轉一轉,看看今天都有什麼好玩的,反正正好有人守攤。
老王看我也在轉悠,過來問我:“你怎麼不守攤啊,東西丟了怎麼辦?”
我手指着遠處的攤位笑着說:“你女朋友來了,把我趕走了。”
“你別胡說,那是朱朱,我徒弟。”老王抬手看過去,翻着眼看我說:“我們經常一起擺攤,有她在我就可以放心的去玩了。”一邊說著,像個孩子一樣高興地笑了。
集市上有很多手藝人,展示着、介紹着自己的作品,每個人的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一個攤位上擺滿了各種手工花布包,
每個女式包都不一樣,女攤主低着頭幹着活,我湊上前觀摩着,欣賞着。見有人來,也不說話,只是安靜的看着。我詢問一個包的價格,她很靦腆的說:“100塊錢”,看我猶豫着,又趕緊改口:“要不,你看着給吧,反正都是自己做的,其實不值錢”。我問她一天能做幾個,她說一天最多做一個。我把她的包拍了照發給我愛人看她喜不喜歡,她說先不買。
一個塑料模特穿着一身漂亮的漢服,擺在攤位前,吸引了很多女人。攤位上的一個女孩子熱情的介紹着,一邊笑着,一邊大方的讓大家試穿。老王這時候走過來,和她打着招呼,告訴我說:“這個小裁縫很厲害,心靈手巧,還是個大學生。”
這時候一個聲音在喊:“王哥,王哥”,回頭看過去,原來是鄒淑華。“哎呀,丁哥也在。王哥還有沒有位置啊,給我找個位置吧,我家裏做的東西太多了,也想和老喬來賣。”一邊說一邊“格格”的笑着。她老公憨憨的看着老王,手裏拿着蛇皮袋,推着她。
老王帶着他們來到一個小夥子面前,經過商量,小夥子看了看鄒淑華,自覺地把位置讓給了她,到別處去了。鄒淑華對那個小夥子一個勁的道謝。
我和老王繼續轉着,遇到我喜歡的,老王就會在我欣賞他們作品的時候,給老師們介紹,說我是個大牌設計師。
我把我喜歡的手工老師的微信都加上了。
“王老師,李浩也來了”。老喬過來告訴老王。
順着老喬指的方向,我看到一個小夥子斜着身體,頭歪着,靠在欄杆上,沖我們這邊笑着。
“你怎麼也來了?”我們走過去,老王大聲的問道。
小夥子難為情的笑着,不吭聲,手裏也提了一個袋子。“你先等會,我看看再說”,老王說完又去了別處,把小夥子扔在一邊。
小夥子沉默着,依然歪斜着身體,歪着頭,失望的靠在那裏。這時候,我才看清楚這個小夥子好像哪裏不對勁,就對他說:“你先找個地方坐一會,老王可能去找地放了。”
“謝謝你,不用,我就在這裏等王老師”。
我們吃過中午飯,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休息一下。猛然間,看到那個小夥子仍然站着靠在欄杆上,我一下子覺得這個小夥子很可憐,就示意老王往那邊看。老王看了看,無奈地說:“哎,給他們說不讓他們來,怎麼又來一個。”
老王一邊搖着頭,一邊招手讓小夥子過來。
這時候,我才看清楚李浩的樣子,他的右手佝僂着,左手拄着拐杖,右腿僵直的落在地上,左腿卷着,脖子僵硬,轉頭的時候要轉身才行,變形的臉朝向左下方,眼睛向上斜看着。他除了眼睛正常的,其他都不正常。
“我叫你別來你非要來,真是氣死我了”。老王一副生氣的樣子。
李浩側身靠在桌子旁,依然保持着那個奇怪的姿勢,委屈的低着頭看着地面。
“你坐啊”,我拿過一把椅子給李浩,“謝謝,不用了”,李浩聲音很小,看着地面。
老王無奈的走向集市,嘆口氣。不一會走回來:“你去找那個工作人員,說好了,讓她給你安排。”說完一屁股坐下來。
朱朱回去吃飯了,我和老王繼續守着攤位。老王給我介紹了朱朱。
朱朱有兩個孩子,老公沒有工作,身體不好,每天專註於各種公益活動,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會打朱朱。朱朱臉上經常青一塊紫一塊。
朱朱是一個堅強的女人,主要靠擺攤謀生,除了要照顧兩個孩子和老公,剩餘時間做她的手工娃娃,從來沒有在深夜兩點前睡過覺。長此以往,造成營養不良,咬牙頑強地拼爭着,硬是靠着自己的一雙手,製作出精美的布娃娃,勉強支撐着這個家庭。
朱朱的布娃娃賣得很便宜。她做的布娃娃讓人心動,童話般可愛的身影婀娜多姿,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純真無邪,小女孩只要看到就走不動,很受女人們的歡迎,不分年齡。
老王做公益的時候認識了朱朱老公,她老公就讓老王帶帶朱朱,謀個生路。此後,只要有活動擺攤,就會看到朱朱和老王一起結伴而行。朱朱幫老王賣東西的同時,開始自己製作布娃娃。朱朱的老公掌握家裏的財政大權,每一分錢都看得很緊,每天掙到的錢都要如數上繳。因為家裏實在困難,有時候進貨的時候都要不來錢。老王為此多次幫助朱朱。
老王手裏拿着撥浪鼓,“撥浪波浪”的搖着,把人吸引過來,然後一邊介紹着一邊把撥浪鼓塞到孩子們的手裏,並指導着如何晃動,孩子和大人們很高興。
攤位前人少的時候,他會把路過的客人喊過來,笑眯眯的送給他一個標價5元的漂亮的水晶戒指,“來,送你一個小禮物,不要錢。”然後會說“我們主要是宣傳,希望大家喜歡。”
有的客戶拿着老王送的小禮物走了,但大多數人都會湊上前,認真的開始翻看攤位上的商品。老王對我說,買不買不要緊,攤位前一定要想辦法留住人。
遇到難纏的客戶砍價,老王會笑着強調商品的優點,同時會送個其他的東西,甚至送的東西的標價和客戶要買的東西差不多。這時候,絕大多數情況下,客戶是不會拒絕的,反而高興的道着謝,滿意的走了。我問老王,這樣賣不是虧了嘛,老王笑笑沒理我。
就這樣邊賣邊送,我們的攤位前總是擠滿了人,銷售額也直線上升,和其他的攤主明顯不同。我對老王的銷售技巧折服了。
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來到攤位前,看到一隻用珍珠製作的網紅髮卡很高興,翻過來翻過去,抬頭問老王多少錢。老王說這個不賣。女孩感到很奇怪:“為啥不賣?”
“這個款式是我剛開發出來的新產品,是個樣品,賣給你就沒了,我年紀大了記不住是怎麼做出來的了。我還要拿着它讓徒弟幫我看看,以後讓徒弟做。”
女孩聽他這麼說,有些無奈,但她確實喜歡上這個發卡了,就戀戀不捨的說道:“大叔,我真的很喜歡這個發卡,你想想辦法賣給我吧,你說多少錢能賣?”
老王面露難色,糾結了半天,然後拿出手機對着發卡拍了起來,一邊拍一邊說,“這個發卡我做了好幾天,最後才做成這個樣子。”拍完後起身,“我先把它拍下來,你要真想要,就給我個研發費吧,不多要,就給100吧。”
“好,好,謝謝大叔了”,女孩看老王這麼說,馬上拿起手機付錢,然後又主動要求加了老王的微信,說有新作品要發給她看,說完一蹦一跳的走了。
我吃驚的看着這一切。
這種發卡老王給我說的銷售價是15-20,怎麼通過老王的一通表演,變成100賣掉了,客戶還興高采烈道謝!
“你這不是騙人嗎?”“誰說我騙人了,我賣的是客戶滿意和高興,這和掙多少錢沒關係。”聽到老王這番言論,我無言以對。再看看桌子底下那一大包網紅髮卡和他搖頭晃腦得意的樣子,我也真的是服了老王了。
他和我吹過,說他和其他人殘疾人一起,賣一模一樣的東西,別人賣5塊10塊,他卻賣100,還比其他人賣得快。
現在,我信了。
晚上7點多了,商場裏的人仍然很多,朱朱回來替下我們,我倆又到旁邊的休息區坐下來,一邊吃晚飯,一邊聊着天。
老王接了個視頻,視頻里一個禿頂腦袋晃動着,眼睛東張西望的轉動着,沙啞的、結結巴巴的問老王在哪裏。
不一會,一個中年男人,拉着一個大大的手提箱,邁着英雄步一晃一晃的走過來,“王老師,恁咋這樣嘛”,說著話,一抬屁股坐到了桌子上,左腳踩着凳子,差點把桌子給弄翻。
來人看起來有五十多歲。只見他身穿一件油膩發亮的唐裝紅馬褂,腳踏一雙刺繡翻花的黑布鞋,頭戴一頂黃絲寬邊的灰禮帽,一條大襠褲,兩道一字眉,雙唇微閉,銅鈴般的兩眼直愣愣的盯着老王的鼻尖。
哈,這裝扮,活脫脫一個民國穿越而來的天橋賣貨郎!
“恁有好事兒,咋、咋不給我說咧?”濃重的河南口音結巴着、沙啞的埋怨着老王。
“咋了?咋了?瘋瘋癲癲的,滾!”,老王身子往後一仰,眉頭微皺,斜眼觀瞧,一臉的不耐煩。
來人看老王這個態度,立刻縮回凳子上,呲牙閉眼,滿臉堆笑,彎腰“嘿嘿”的笑了起來:“王老師啊,恁不要生氣嘛。”一邊說一邊摘下禮帽,露出一個發亮的禿頂腦門子,配合豐富的面部表情,看起來特別有意思,賊有范兒。
我以為來了個未卸妝的男演員,卻不知老王說到:“你不好好賣糖畫,跑這幹啥!”
劇情反轉,我才反應過來,原來他是個賣糖畫的。
糖畫,俗稱“倒糖人兒”、“倒糖餅兒”或“糖燈影兒”,顧名思義,就是以糖作畫,可觀可食。
糖畫分為平面糖畫與立體糖畫兩種。它是地道的民間畫種及特色街市藝術,廣泛流傳於巴山蜀水之間,後傳至全國,備受老百姓喜愛的工藝食品。糖畫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平面的,一種是立體的。
糖畫起源於明代的“糖丞相”。清代小說家褚人獲的《堅瓠補集》裏載,明俗每新祀神,“熔就糖”,印鑄成各種動物及人物作為祀品,所鑄人物“袍笏軒昂”,儼然文臣武將,故時戲稱為“糖丞相”。到了清代,糖畫更加流行,製作技藝日趨精妙,題材也更加廣泛,多為龍、鳳、魚、猴等普通大眾喜聞樂見的吉祥圖案。
《堅瓠補集》中有一首詩,如實記錄了糖畫盛行的情況:熔就糖霜丞相呼,賓筵排列勢非孤;蘇秦錄我言甘也,林甫為人口蜜腹。霉雨還潮幾屈膝,香風送暖得全膚;紙糊閣老尋常事,糖丞來年亦紙糊,逐漸演變發展成為今日的糖畫藝術。
在進行繪製糖人之前要先熬糖。
把一個銅鍋放在火上,加入適量清水,再放入麥芽糖、蜂蜜等熬制。熬糖的目的是做成糖餅,以便在糖畫繪製中使用。
在繪製糖畫之前,首先要化糖。化糖就是把準備好的糖餅放在糖鍋內溶化。汲取了傳統皮影製作的特徵及雕刻技法,十二生肖喊來就來,張飛、趙雲、花鳥魚蟲、飛禽走獸,隨着縷縷糖絲的飄灑,便栩栩如生地呈現在你面前,再趁熱粘上一根竹籤,便大功告成。
老王看我微笑着,看着這個賣糖畫的,對我說:“這是老劉”,然後問老劉:“老劉,你想不想發財?”
“想啊,咋能不想來,做夢都想。”
“你要是聽話,我給你介紹一個大人物,一個著名的策劃大師,讓你飛黃騰達。”老王一本正經,用他那標誌性的、無比純潔的目光,真誠的看着老劉。
老劉似信非信,眨巴着眼睛,看看老王又看看我,眉毛往上眼皮往下頭一仰:“恁就說吧,要啥好處。”說著,打開大箱子,從裏面拿出來一包棒棒糖:“這是我新做哩懷舊味的棒棒糖,拿去吃。”,老王接過棒棒糖,拿給我一個,咧着大嘴哈哈的笑了:“這還差不多,真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老劉看我微笑着吃着他的棒棒糖,問道:“我哩糖咋樣。”我品嘗着他做的棒棒糖,說實話味道真的不錯,很好吃,對老劉點點頭。
“我哩糖你不吃後悔,吃了不買更後悔。”老劉笑的很燦爛,很開心,得意之情溢於言表,“有沒有小時候哩味道?”“嗯嗯,有。”我中肯的答到。
“我哩糖吃了嘴裏不泛酸,不沾牙,不傷小孩兒哩牙齒,老人小孩都愛吃。”隨着他的介紹,我覺得他的糖吃到嘴裏真的是這樣,口感很獨特,不是很甜,還有着淡淡的、若有若無的苦味,和我吃過的糖比起來要好吃的多。
“只要吃過我哩糖,不愛吃糖哩人,都會吃很多。”老劉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收攤的時候到了。
老劉問老王:“明天我也想來這兒,王哥你幫我弄個地方。”老王看看老劉:“看你表現。”
我們過去收攤,老劉也幫着忙,笑的跟哥小孩兒一樣。
收好后準備往外走,看見李浩站在攤位上,身後有把椅子。我過去想幫他收,他卻說:“謝謝你了,等會吧,我想再賣一會兒”。“賣了多少?”李浩不好意思的回答:“沒多少,也就幾十塊。”這時候,人都快走光了,他仍然沒有收攤的意思。
“你怎麼不坐下,這不有你的椅子嘛。”我看他站着挺彆扭的,好心提醒他。
“不用,謝謝了。”
“你真會開玩笑,你讓他咋坐哩,他根本就坐不下來”,老劉拽着他的大皮箱,一邊走過來一邊對我說。
“噢?”我不解的看着李浩,又看看老劉。
“他骨頭都粘在一起了,成一塊了,坐不了,只能站着。”老王說著走過來。
“那我送你回去吧。”“不用了,我爸一會下班來接我。”看他這麼說,我也只好作罷。
本來我就覺得李浩的殘疾挺厲害的,但我萬萬沒有想到,他連坐都坐不了,居然就這樣歪着身體站了一天?!這是需要多大的毅力啊,僅僅為了幾十塊錢!
本來是快樂的一天,但當我知道李浩是這樣的時候,看着眼前的他,我的心一下子收緊了……
夜深了。
老王看我一路上不說話,就告訴我李浩的情況。
李浩是中寧人,小時候發燒,請了個村裏的土大夫抓了葯,結果發燒總是退不了。爸爸看他一直不好,就帶他去縣城醫院看,結果醫生檢查后告訴他,李浩得的是強直性灰質脊柱炎,耽誤了,已經治不了了。
回來后,李浩躺在床上,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就這樣,李浩只能在炕上躺着,爸爸拉着他去了很多地方,變賣了所有家產,但沒有任何效果,爸爸也累垮了,也基本失去了勞動能力。
李浩年紀輕輕的,不想就這樣度過餘生,就強迫自己試圖再次站起來。通過幾年的努力,李浩終於重新站了起來。
因為不想受村裡人的嘲笑,李浩和爸爸背井離鄉來到銀川。有個好心的老闆收留了父子倆,讓他們看守一個小庫房,讓他們住在門房,一個月1500元報酬。
老王是助殘模範,又是個共產黨員,有人把李浩帶來,希望老王能幫幫他。
李浩人品很好,也很爭氣,跟着老王學會了做手工串珠,也經常出去擺攤掙點生活費。
我聽着老王的介紹,李浩的身影不斷地在我的眼前浮現,可能是老了,我的眼睛濕潤了……
今天我們上午九點就到大閱城了,老劉已經先到了在等我們。
老王帶着老劉去找農夫集市的管理,看能不能給他找個位置。他們看到老劉是個賣糖畫的,很高興,就主動安排較好的位置,並接通電源,畢竟糖畫很吸引人,對集市的氛圍也有好處。
大家陸陸續續的來了,一個個忙碌着準備開市。
這時,一群殘疾人坐電梯上來。他們手裏拿着東西,在找老王,他們也想請老王幫忙看看能不能弄個地方賣東西。老王遠遠看到這些人以後,慌慌張張的要躲起來:“哎呀,怎麼又來了這麼多人,就說我不在。”然後下樓了。
那些人沒找到老王,膽子大的就自己找個位置擺起東西。他們拿的東西基本上都是串珠,還有各種玩具。
一時間,市場亂起來,被佔位置的攤主不願意,就拿着工牌請他們讓開。大家無奈,就可憐巴巴的站在遠處,不忍離開。
有一個聾啞小夥子很幸運,得到了一個攤位。他拿着自己畫的石頭畫,五顏六色的很好看,我就湊了過去,這種石頭畫我在觀光夜市裡看到過。
小夥子很愛笑,挺招人喜歡的,站在那裏笑眯眯的看着我,兩隻眼睛會說話。我用手指指石頭畫,又指指他,他點點頭表示是他畫的。我很喜歡這個小夥子,就比劃着用手機和他交流起來。
他說他叫周建英。他的石頭畫很好看,尤其是那些大漠駱駝和呆萌的小動物,尤其受歡迎,很多人都來他這裏看他的石頭畫,也有人買回家做擺件或者紀念品。他賣的很便宜。
我想起來我剛回銀川的時候,有個聾啞人小夥子叫張磊的,就問他認不認識。這個張磊以前在我的公司裏面干過,後來走了。我和張磊的關係很好,我特別喜歡張磊,更喜歡他的才華橫溢。在我看來,張磊就是個天才,而我確實沒有能力幫他走得更遠。三年前,我在公交車上遇到他一回,可惜太匆忙,沒來得及要他的新號碼,而我的號碼早就換了。
根據我的描述,周建英說他認識張磊,和張磊是同學,意外得到張磊的信息我很高興。我告訴他我很想念張磊,希望他能幫着聯繫,就把我的微信和電話都給了周建英,周建英微笑的點着答應了。
讓我沒想到的是,只過了不到半小時,周建英就興奮的跑過來,身後一個高大的身影走在他的身後。
張磊!
當我再次看到張磊那熟悉的身影時,心裏特別激動。張磊跑過來張開雙臂,緊緊的抱住我,燦爛的笑容里含着喜悅的淚水,我的眼睛也濕潤了。
我和張磊找了個地方,兩個人用手機交流起來。原來張磊從我那裏走後,去了一個叫“大好人”設計公司,他在那裏上班做平面設計。他聽說我在找他,就請了假打車趕來見我。
張磊問我的情況,我大致和他說了,也和他談了自己想要重新做起的想法。張磊默默的看着我,若有所思,對我說他很想跟着我一起干。我告訴他現在不行,等我條件好一些再說。他點點頭,沉默了。不一會,張磊示意他要回去上班了,我一直送他到電梯口。
我感覺我的運氣真好,在這裏居然找到了張磊,心想或許就是那個葫蘆帶給我的好運。
老王回來了,那些殘疾人都很失望的走了。
“鄒淑華,是不是你讓他們來的?”老王對着鄒淑華很不高興的問着。
“王哥,我沒有”,鄒淑華看老王生氣,趕緊解釋到:“昨天他們在群里看到我來大閱城了,就說也要來,我都說了根本沒地方,我的地方還是王哥幫着找的。結果沒想到他們今天都來了,真不怪我。”鄒淑華噘着嘴,很委屈的樣子。
“人家老劉是賣糖畫的,不像他們,一大堆殘疾人都在這裏賣串珠?怎麼可能。”
老劉在不遠處,“黑黑”笑着。
不一會,開始上人了。大家忙了起來。
今天來的人沒有昨天多,老王說禮拜天肯定沒有禮拜六人多,因為禮拜天下午以後,很多人就不出來了,明天大家要上班了,所以就和平常差不多。
但糖畫攤上的人一直很多。
老劉依然是那身裝扮,坐在攤位邊,一邊畫著糖畫,一邊笑着和小朋友們嘮叨着,那一招一式,一看就是個好把式。
孩子們歡笑着,喊着,叫着拉着大人們,圍在他身邊,那情景,宛若明星被粉絲包圍,好不熱鬧。看來老劉的生意真的是好,怪不得市場管理人員會主動幫他找位置。
中午吃完飯,老劉的攤位前來了一個很特別的女人,那女人身上穿了一件黑紅相間的花旗袍,腳上穿着一雙翹頭厚底的繡花漢服鞋,高高的發簪上帶着一朵大紅花,黑色的褲子上刺着金鳳凰,看起來真的是別有風情。
我和老王坐在過道的桌子上,“老劉的婆姨來了”老王指着那女人說:“他們在影視城有個店”。“老劉的媳婦可有名,糖畫畫的比老劉好,是黃氏糖畫的傳承人”。“哦?”
一邊聊着,老王又開始給我介紹起老劉兩口子的故事。
老劉叫劉成信,他的夫人叫黃毓,四川女人。
老劉從小就很混,也不好好上學,整天遊手好閒,天不怕地不怕,誰也管不了。
村裏有條惡狗,人見人怕。有一天老劉路過,這條狗就衝著他撲過來。老劉不躲,反而寸步不讓。這狗也不含糊,就瘋狂的撲他、咬他。老劉抬腳還擊,你來我往的,直到把那條狗踢得害怕了,“嗷嗷”叫着跑了。
要是旁人,這時候一般都會走了,可老劉偏不,硬是追着這條狗不停的滿村跑,村裡人看着這孩子把狗攆的到處跑,覺得新鮮,都哈哈大笑起來。
老劉使勁的追,惡狗使勁的跑,直到把這條狗攆的無處可逃,趴在地下叫喚着求饒。老劉蹲下身對着狗說,“嫩他媽以後還敢不敢咬我啦”,那狗累的像一灘泥,渾身哆嗦着,眼淚汪汪的看着老劉,趴在地上哀鳴着,一動也不敢動。
從那以後,這狗見了老劉就搖頭擺尾的示好,而村裏的大人們都說:“這孩子長的了可不得了。”
老劉長大了,在工廠里找了個活兒,在車間裏是個頂樑柱。因為為人正直,嫉惡如仇,又膽大包天,經常替人打抱不平。
一天在街上,老劉看到一個女子擺攤賣糖畫,旁邊幾個小流氓圍在攤前不給錢,還調戲欺負她。老劉路見不平,就上去阻止,打了起來。結果幾個小流氓也沒打過一個老劉,硬是讓老劉打的到處跑,直到求饒。
這個女子很漂亮,心腸也很好,看老劉為了自己打架,非常的感動。老劉擔心那幾個流氓再來找她麻煩,就說,要不你就住在俺家。
糖畫女比老劉大六歲,她看老劉不像壞人,就答應了。自此,就在老劉家裏住下了。
老劉家裏很窮,父母兄弟一起商量,去別處謀生,來到一個新的城市。
糖畫女也跟着一起結伴而行。賣糖畫本來就是到處流浪的,老劉走了,她也不敢在洛陽幹了,也想重新找個地方。
晚上9點了,一行人下了火車后,好不容易找了個便宜的旅館,突然發現錢包丟了。幾個人湊了湊,只有十幾塊錢,只好租了一個沒有床的大庫房。
一家人餓着肚子,偎依着,準備第二天去勞務市場看看,掙點錢再做打算。
糖畫女看了看大家,默默的獨自挑起糖畫擔子,出門了。
夜裏11點了,北方冬天的街上早就沒人了。糖畫女找了個路口,在路燈下把攤子支開,點着爐火開始熬糖。就這樣,一個人在寒風中,冒着大雪,在路燈下守候着。
老劉着急,怕糖畫女出事,找了一夜。當他找到糖畫女之後,糖畫女默默的給了一晚上的收入,25塊錢!老劉哭了。
從這以後,老劉就刻骨銘心的愛上了糖畫女。
糖畫女一直把老劉當弟弟看,另外也覺得他沒文化,遊手好閒,不務正業,一身的流氓氣,只有一身傻力氣,就拒絕了他。
是啊,誰願意嫁給這樣一個比自己小很多,又是這樣一個不靠譜的男人呢。
經不住老劉的苦苦糾纏,糖畫女很無奈,就推脫說,如果你能學好,干出個名堂來,我就答應你,說明你是真的愛我。說完,留下電話就轉身回四川老家了。雖說日久生情,一點不假,糖畫女迫於世俗的壓力,也出於感恩,只能如此。
糖畫女走了。老劉失魂落魄,渾渾噩噩。自此以後,老劉開朗的性格也變得沉默寡言起來,整日裏蓬頭垢面,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一鍋又一鍋的熬起糖來,不管誰和他說話他都聽不見。家裏的人都覺得他瘋了,也很傷心、無奈,又不敢得罪,就依着他。
整整六年,老劉閉門謝客,整日琢磨着熬糖。這六年,老劉浪費了幾噸糖!
終於有一天,老劉開口說話了:“我要去找她!”
……
當老劉千辛萬苦找到糖畫女的時候,看到糖畫女骨瘦如柴,背着孩子在大街上賣糖畫。糖畫女看到老劉后,流下眼淚,二個人抱頭痛哭……
原來,糖畫女回家后,嫁給了一個遊手好閒的男人,這個男人模樣很像老劉,脾氣也很壞,經常喝醉后家暴糖畫女,家裏所有開支,都靠糖畫女,背着孩子賣糖畫,他只顧喝酒。
……
兩人終於走在一起,結伴而行,離開了他們熟悉的地方,來到銀川。後來,在影視城開了一個糖畫店,還生了一個兒子,開始了幸福的生活!
老王說,每天晚上,老劉都會給他老婆燒好洗腳水,一邊給她泡腳,一邊給她按摩、捶背,幾十年如一日。老劉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
我聽完這個故事,被深深的感動了,看着老劉兩口子夫唱婦隨,滿臉幸福的忙碌着,我感覺很欣慰。我對老劉的興趣更濃了。
老劉看我們一直在聊天,感覺我們在說他們,就走了過來,坐在我的對面,看着我笑着。
“丁哥,我可喜歡有文化的人,王老師說你有本事,你能不能幫幫我?”
我看着眼前的老劉,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老劉,我給你起個外號吧。”“起外號?起外號幹啥?”
我笑笑逗他說:“你不是想發財嘛。”“那當然好,恁說吧,叫啥”
“你以後就叫糖瘋子吧”
老劉愣了半天,瞪着眼摸着他的禿腦門。
“這個名字做藝名比較好,比較符合你的情況。”老王在一旁附和着,使勁點頭,表示認可。
老劉聽我給他解釋了為啥要叫“糖瘋子”的原因后,想了想,高興的拍着手又蹦又跳:“這個名字好,我喜歡,響亮。謝謝丁哥。”跑過去給我拿來一個糖畫,“丁哥,我對你有一種特別的感覺,我以後就跟你混了,你要幫我。”
我看着他,開心的笑了……
回到家裏,已經12點了,回憶着今天的收穫,躺倒床上看着手機,準備入睡。
打開微信,看到張磊發來一條信息:“大哥,我辭職了。”
我頓時睡意全無。
……